“苏修是全世界无产阶级的敌人,······我们要紧紧追随伟大的毛主席、林副主席······掀起全民备战的新高潮!”山下李家庄的大喇叭还在气势雄浑的呐喊,宏家坳人却管不得这些。
宏家坳人的祖辈来自山西,如何分流周转到豫西,太遥远,老人们都说不清楚。后来逢乱世遇兵灾,宏姓两户兄弟躲进这里,到如今近六十户人家。宏家坳周围山势环绕,东南一个大缺口,有缓坡通往山下,开荒截水、取石修屋无不方便,出产的红薯更是上品,是一个荒年管温饱、动乱扰不到的世外桃源,也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聚宝盆”,不少山下人家都愿意和宏家坳结儿女亲家。
今年,“聚宝盆”遇到了要命的事——俩月没下雨了。大旱时的山上不比山下,山下平地有大河有深井,山上可没有,有水的几处泉眼、溪涧,离村里有些距离,远水难解近渴。现在正是红薯长茂的节口,雨水关系到这季的收成,再不下雨,弄不好就坏了“聚宝盆”的名声。往镇上求助的人还没消息,村里人一番商量,决定还是先自救。于是,在1969年这个夏天的六月里,豫西的小山村宏家坳迎来了隆重的自救工作——祭神求雨!
这种活动也不敢大声张,免得被山下李家庄那几个有觉悟的人抓了把柄,只能私底下办。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由十几个老者带了香烛祭品、神龛符帖、黄文红表聚到西边山腰一处龙王庙操办起来,十几老者之间或远或近,都是有血缘关系的叔伯兄弟,算是宏家坳的柱石。宏家坳大爷宏宁广主祭,二爷宁谷、三爷宁仓等人依辈分陪祭,庄重异常。准备完毕,宏大爷念了黄文红表,烧与龙神,几拜几叩祷告不停。宏二爷宏宁谷此时也默默念语,细看脸上还有喜色。原来下月就是他家老大长风娶亲,儿媳是山下李家庄李财有的独女李大妹,算是一件十分合心的婚事。因此最近心情颇好,这状态也带到求雨上来。祭拜完毕一行人返回村里,宏大爷宏二爷并行聊起家常。
“宏宁,长调到林县挖渠,去年就没回来,这啥时候是个头啊?”
“上次捎信说这七月里通水,快了快了,那水好咧,大的很凉的很咧”
“中啊,记得去年招人去林县,家里四个带把儿的,咋就长调去了?”
“哥你也知道,当时地里的活都是靠老大我们爷俩操持,老三长雨、老四长顺是毛都没长全的青瓜蛋子,梅子、桃子又是姑娘,就老二长调是个闲劳力,他自己也愿意去,随他磨磨性子,只要这渠一通人就回来了”
“咱宏家坳你这一枝人丁兴旺,今年长风娶了亲,赶明儿长调回来又得找亲家了,有你忙的”
“可不是,一件一件来,后面还有俩咧。哥,六月六梅子和桃子回娘家来,送许多干饼,有你的一份,一会儿让长雨给你送去”
“中中,俩侄女称心意······”
宏二爷回到家,交代了长雨。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土,进屋和老婆子盘算起下月结婚的花费用度,其实也没什么再算,就是俩人怕出差池。他家头一个儿媳,事儿得办的风光,往后仨小儿的事媒人也好说去。算了又算,又是半夜光景。老大宏长风到是心宽,今年19岁,只前次听爹妈算了一回,觉得齐活,就再没有参加二老之后的筹算。这还不到七月份,长风照旧是干好自家地里的活,没事也会带着长雨、长顺到他俩姐家帮忙活计,或者赶个集看看有什么新奇玩意,一天天也是踏实自在。
这日子太平过,好事临近头。六月份和女方那边商量后,最终把日子定了下来,就在下月十八。全家现在就盼着老二长调七月从林县回来,参加他哥的婚礼,这样才是个合家团圆、喜上添喜。
不几天进入七月,宏二爷家就火热起来,近的婶子、妯娌们白天过来帮衬,做新被子、新褥子、蒸馍炸糕、打扫清理,男人们杀猪宰羊、打柜装床、漆门整墙。梅子、桃子这半月也多在娘家,帮衬老娘准备家伙事儿,热热闹闹,喜气洋洋,恍惚过年模样。长风也不得闲,常得到镇上采买东西,今天也一样。
厨房里,宏老娘正在嘱咐俩回了门的姑娘。“这是老大的婚事,蒸白馍可别往里面塞红薯充大,要实实的蒸上十个白面大馍,炸上一百个一尺长的油馍,要风光,得要风光···”;“老娘偏心哩,我姐俩出嫁,老娘的八个馍馍,一半是红薯塞,到长风这儿却要摆富,看来这儿媳真是中意”;“你别犟嘴,娘可不偏心谁······”;“娘,知道知道,咱赶紧,还有一盆哩”。
这边众人正忙,那边忽然有人冲冲撞撞来宏家,原来是镇上的一个远房亲戚,那人神色焦急。高喊“我二舅爷在哪儿?不好了不好了,天大的事天大的事······”那宏老娘听那人说缘由,还未完,人就昏了过去,宏老娘被人们抬回了里屋。
来报信的喝了水缓了气接着说道:“具体俺不清楚,就听说是林县修渠工地上哑炮垮了洞,长调他仨也被埋了,不知道现在啥样,二舅爷节哀啊!”
宏二爷听了,手抖的如筛糠一般,脸色灰青近死,一时老泪纵横,软在地上喃喃自语“咋会!?咋会这样哩,前天还在龙王面前祷告,眼看安稳,转眼这人就被埋了···长调诶,老二呦····”。梅桃二人从里屋出来,在院里听到后话,也是嚎啕大哭。在场的人都放下手里活计,连连宽慰。
“我的儿哎,我命苦的儿啊······”宏老娘在里屋忽然恸哭起来,惊的梅桃二人和几个婶子忙进屋探看。期间,有人又去其他两家传信儿,不多时,坳里又传出两处哭声来。一顿晌午饭的功夫,这事就传遍了宏家坳和山下大队。午后,长风和长雨、长顺回来,他们在镇上听说了,如今也是眼红声黯。长雨长顺更是哭的伤心,和宏老娘他们泪如雨下,抱做一团。
不久,宏太爷几个来到宏二爷家,“老二,事都听说了,不是说那渠这七月里就完工,收尾也没有大工程,这垮的洞能有多大,太行也是听说,不定根本没事,你们说呢?”同来的几个人也随声劝慰,说了许多宽心话。
宏二爷也醒了神,撑过来了。“对,对,说的是说的是,长调从小福厚,闹疟疾都没带走,这也该留的住。”宏太爷他们看这家人渐渐止住哭,抹了泪,神色稳定下来,又交代了继续求雨的事,才陆续离开。
这会儿来人一走,宏二爷定了心,对宏老娘和儿女们说到,“长调的事咱等等后信儿,眼下长风的婚事要紧,不能耽误。完了长风和我下山,跟李财有说道说道,看人家闺女有什么想法。顺便去你舅家告一声,别让亲戚们干着急,这会儿山下不知道传成啥样,梅子桃子也回去说一声······”一家子温吃了中午的冷饭,打起精神,下山的下山,收理的收理,各自忙起来,只是再无上午的喜色。宏老娘又喊了几个妯娌、婶子,准备起红事。长雨长顺不愿出门,在家帮衬。
下午宏二爷和长风到李家庄李财有家说了情况,李财有觉得该改改日子,往后推推,看长调的事是个啥样再说。宏二爷生怕黄了,想听听李大妹的意思,没想到李大妹说“宏叔,定好的咱不能变,长风哥,七月十八雷打不动。”闺女这样,李财有也没办法,婚事还是照之前定的来。宏二爷这会儿难得露了笑脸,说到“好闺女啊,放心放心,该准备的一样不少。”爷俩出了李家门,又办许多事。
再回到宏家坳已是晚饭时间,红薯叶玉米粥,加上野菜窝头,就着火煨的干辣椒。饭毕,就听院里有人喊“宏二哥,我是宁宽啊,找你商量事。”进了屋,除了宏六爷宁宽,还有一远房兄弟宏宁金。这两家的娃儿也在林县挖渠,都被埋了,上午听了信儿,晚上过来和宏二爷商量怎么办。两人头前哭过一番,这会儿都没什么好精神。
“二哥,你说这事可咋办,我那婆娘说要去林县瞅瞅”宏六爷问。
“就是,我也是这么想,真死假亡的,咱得去看看,弄明白。家里只俩小子,这大的不能出事啊”宏宁金附和道。
“去看看当然好,但林县山高水远的,咱一没熟人二凑不够通用粮票,怎么去?”
“二哥,就是这么回事啊,可也不能干等镇上的消息。我和宁金商量了,要不咱三家凑凑,抽个人去一趟林县,好赖落个心安。”
“爹、六叔、金叔,让我去,长调他们是死是活,我这当哥的都要把他们带回来。”长风急忙忙接到。
“侄儿你别急,二哥,俺知道大侄儿的婚事不能耽搁,长雨长顺还小,你也抽不开。宁金他家二小子不顶事,去也白去,宁金也不敢再放一个出去。”
“说的就是这嘛”,宏宁金说到,“家里里外不称手,今年又是大旱,绝人啊!六哥,你家大小子长柱能去,这小子机灵,顶事儿。”
“我也是这个想法,来问问二哥的意思”
“行,就按你们说的办,明儿我去镇上找找大队宏支书,问问他有什么好法儿,说起来也是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