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他将离开家乡。
他忽然想起好多。他的脑子里此刻有若煲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他闻了闻,嗯,正宗盛夏梅子汤。
汤好了。
他从柜子里取出白瓷碗。搁几块碎冰,静静听着它们碰壁当啷响。
盛一碗,
他想起那人说,人生海海。
又一碗,
他想起那先生在纸上写道,
借我一个暮年,
借我碎片,
借我瞻前与顾后,
借我执拗如少年。
借我后天长成的先天,
借我变如不曾改变。
借我素淡的世故和明白的愚,
借我可预知的脸。
借我悲怆的磊落,
借我温软的鲁莽和玩笑的庄严。
借我最初与最终的不敢,借我不言而喻的不见。
再一碗,
他想起那首诗: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他端起,放下,一碗。
他饮尽人生的无奈,至少伤心快乐自己决定。
他端起,放下,又一碗。
他饮尽亡命天涯的勇敢,生猛与莽撞不问明天。
他端起,放下,再一碗。
饮尽,他仿佛化而名为鹏的鸟,鹏之大不知几千里也。有朝一日大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腕上的表不知何时旧了,他不问也不想问,若有朝一日瞥见,或许他只是像昨天依旧提着坛子去找老友一样,爱怜地抚过磨损的表身。
巷子里的白衣少年不知何处去了,他不问也不想问,若有朝一日重逢,或许他只会笑着拂去少年衣上雪花,叹一句寻常,拉他看天地浩大。
他会走很多的路,过很多的桥,看很多的云。
他会爱荒野上的风声胜过爱贫穷和思考。
他会踏上另一片土地,在迎面而来的风中,怀念故乡,怀念那里可爱的人。
那云落在眼里,成了畅谈的老友。
那风拥进怀里,成了心爱的姑娘。
那诗写进心里,成了暖心的爸妈。
此去经年,
愿归来仍是初心不改。
既然选择了远方,
那就一路花开一路歌。
难过时仍要记得,
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
有人在把你惦念。
孩儿立志出乡关,
学不成名誓不还。
他定定地看着前方。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可是木桌还是那个木桌。
他还是他。
牙好白,爱笑的那个他。
于是他又笑了。
不如洗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