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讲的这件事,是关于我的大学室友的。
他如今已在洛阳的白马寺出家修行,法号无执,俗家名号本不该提起。为了方便,就称他为李小凡吧。
故事从校园开始,也在校园结束。
我的大学位于北京三环内,是一所理工科大学。校园小而挤,一入夏,整个学校便如铁砂入大锅,炒得人心浮气躁,半点斗志也无。白天还好,大家通常去实验室或者去教室,那里的空调犹如不算电费,经常冻得人喷嚏鼻涕一大把。可到了晚上,没有空调的宿舍就变成了《西游·降魔篇》里的高老庄,而每个床位就是那些个被掏成中空的猪,我们便蜷缩在里面,等着某个恶魔择人而噬。
现在已是夏季,本以为又是难熬的几个月,但情况似乎与往年不同。
我们的宿舍叫十号楼,整个楼是回字形的设计,通风十分不畅,每年在整个学校中也属于火炉区,楼内怨声载道,民不聊睡。但最近,宿舍没有了往日的燥热,反而十分舒适,有的时候还会有一丝凉意。
我的体型偏瘦,常常感到有些冷的时候,也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所以常备了一件外套在椅子上搭着。但这一天,李小凡突然从柜子里拿了一件外套出来,边拿还边嘟囔道:“这个天气是怎么回事,都5月份了怎么还这么冷。”
我看着他160斤的身材,揶揄道:“兄弟,你这层天然羽绒服不保暖呀。”
一向和我插科打诨的他突然正经了起来:“你不觉得冷吗?”
“宿舍里倒是挺凉快的,但也没到你说的冷的地步吧,”我看着他,打趣道,“兄弟,注意身体,看来你有点虚呀。”
他也不理睬我,继续开了一局炉石。狂野模式里,对面的冰法一套暴风雪末日,打得他束手无策。思考之际,竟然连打了三个喷嚏。
正在一旁观战的我乐了:“厉害了,4D游戏。”
李小凡揉了揉鼻子道:“哎哟,可能是没吃午饭,免疫力跟不上了,不打了去吃饭吧。”
我应了他,便收拾好一同出门去。
之前说过,十号楼是回字形的,每层楼的拐弯处都有安装了弹簧闭合器的铁门。为了不影响学生,铁门通常是打开的,用一个木楔子卡住。我因为锁门耽误了一会儿,回过身来,便看到铁门砰地关上了。
我看着前面的李小凡,说道:“你说你手贱把他关上干嘛。”
李小凡却瞪圆了眼睛说道:“关我什么事?我碰都没碰这个门。”
我也不爽道:“你没碰,我不信还是他自己关上的?这门开着的时间估计比你在北邮的时间还长。”
李小凡白了我一眼,也不和我争辩,就这样郁郁地吃了个午饭,便往回走。回来时铁门是开着的,应该是清洁大爷开的。我走在前面准备开门,又听见砰的一声。
我回过头去,铁门果然又被关上了。李小凡站在门边,蒙了一会儿,突然他把门推开,用木楔子卡好,然后猛拍了几下,大声说道:“我还不信了,走路带个风也能把门给关了?”
我站在旁边哭笑不得,想想也是偶然的事,正准备进门,突然我似乎看到李小凡的影子闪了一下,肩膀上还多了两条阴影。
我呆住了,看了看李小凡,说不出话来。可再一看,一切又都正常。李小凡看我一脸诧异,一会儿看着他一会儿看着影子,不爽道:“你看啥呢看得我发毛。”我想了一想,啥也没说,转身进了寝室。
我不告诉他有我的理由。他经常嘲笑我胆子小,不敢看恐怖片,就算是惊悚片里的恐怖镜头都要透过手指缝看。如果我给他说了,免不了要受一通嘲笑。况且我们这代人从小受的是唯物主义教育,这种有的没的的事儿,我兹当眼花了算。
回寝室后我便上床休息。朦胧中做了个梦,梦里我们都变成了皮包着骨架的干尸,整个十号楼也成了一个巨大的干尸堆!而在堆顶,竟然立着一个人。不,不知是人是鬼,他的眼睛泛着绿光,正俯视下方,如同一个神武的将军,残酷的打量着自己打下的江山。突然,他的目光射向我这边,我只觉一股寒意从丹田冲上百会,还没来得及逃跑,他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眼睛死盯着我。我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只能任人宰割。正当我绝望之时,梦突然醒了,原来是李小凡拉着我胳膊叫醒了我。
他看我醒了,便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小声说道:“我刚刚去上厕所,结果那个门又关了。”我还没从梦里缓过来,没有反应。他看我不吱声,继续说道:“你说是不是我背上背了什么东西啊?”
我醒的差不多了,便问道:“背了啥?”
他说:“会不会背了个鬼啊。”
他不说还罢,突然这么一说,梦中的场景和他的奇怪的影子全出现在我脑子里,我不禁重重喝了一声。
他看我反应如此之大,颇有些惊讶,随即便变成了嘲弄的神态,不屑道:“你看你,怕成这样了。”我也顾不上尴尬,连忙起床,匆匆洗漱一番便去实验室科研了。
说也奇怪,平时就算梦到仰慕的女神也是转瞬即忘,可中午那个梦却一直萦绕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Matlab傻盯了一下午,完全集中不了精神。一看时间已快到6点,便收拾收拾准备洗澡吃饭去。
回到寝室,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李小凡竟然穿上了羽绒服在床上瑟瑟发抖。我发现事情不对劲,但也没有失去理智,严肃地看着他道:“兄弟你有点严重啊,要不去医院看看。”
他萎靡地看着我说道:“我去校医院看了,医生说风寒感冒,开了好几盒蓝岑。”
“你别去校医院啊,都这样了,我陪你去三院看看吧。”
“也行,那明早去吧,今天有点累了。”
我想了想,便和他定好明天一早就去。在准备沐浴用品时,我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异样。这种感觉很奇特,却不恐怖,好像一种指引。我呆了一会儿,便打开书包,把一直放在最里层里的一个小红布包放进了衬衫胸口的袋子里,随后便洗澡吃饭去了。
实不相瞒,那红布小包里装的是一张符。刚上大学时家里担心我一个人在外,便找了个先生给我求了一张符,以求我事事平安。我本来不信这些,但儿行千里母担忧,不求自身无灾,但求父母心安,所以也一直带在了身边。平时,我都装在书包里,也不往外背,但这一次,可能是连着几次诡异的情况发生让我多了个心眼,使得我专门贴身放好。
吃完饭后又在实验室呆了一会儿,便回了寝室。刚到寝室李小凡就冲到我面前,慌慌张张地问我:“这可怎么办啊!”
我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了?”
他把手举到我面前,竟然还在发抖。我定睛一看,也吓了一跳,他的中指指节处竟然生了冻疮!可这是大夏天啊!我不敢想下去,强颜欢笑道:“可能是身体寒气太重了,明天去医院查一下就知道了。”说完我便匆匆上床睡觉了。
迷糊中我又做了个梦,梦里一只大花猫缓缓向我走来,越靠近长得越大,到面前时竟然有三四米高。忽然,大猫砰地炸开,化成了一大群乌鸦在空中翻腾,遮天蔽日。那群乌鸦飞了一会儿,忽然有了目标,纷纷飞到一个巨大的墓碑上,不停地用嘴巴啄那墓碑,响声震天。我看着那墓碑,只觉得啄击声越来越真实,越来越细腻,心中刚觉得不对,一切蓦地消失,我睁开双眼,只看到床边的围栏。
我轻叹一声,原来梦醒了。但我又马上回个神来,不对!那声音没有消失!我慢慢坐起身来,看到李小凡站在寝室门口,双手撑在门上,正用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木门。他敲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地,甚至开始用指甲抠门,嘴里也发出了阵阵低吼。我吓得魂飞魄散,我已看出,这人绝对不是我认识的李小凡!而且他发出的声音估计连旁边的楼都能听到,但奇怪的是,我的其他舍友竟然一个都没有醒!
我已快被这个声音弄得呕吐,但舍友连一个翻身的动作都没有。渐渐地我产生了一个很恐怖的想法,他们不会……不行,这时我一定不能这么想,一定要冷静,最重要的是不能发出声音。可李小凡弄出的响声开始渐渐在我胸中积了一阵气。这气越来越浓,几乎让我喘不过气。就在临近窒息的一刹那,我再也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这一声叫了出来,我的心也已经绝望。果然,李小凡不再弄门,他慢慢转过头来,远远的盯着我看。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睛竟然发着绿光!我吓得连往床角爬,李小凡站在原地,整个脸无比冷酷,眼球外凸,嘴唇微张,喉咙里咯咯作响。过了五秒,他开始一步一步朝我走来,那绿色的眼睛始终盯着我,像一个老练的屠夫盯着一块砧板上的肥肉。终于,他站在我的床位前,而我已经鼻涕眼泪一大把了。忽然,李小凡抬起手凌空一抓,我的喉咙就被他抓在手里,脑袋砰地撞在护栏上,生生作痛。
李小凡的手越抓越紧,我的神志也已渐渐模糊,脑子里慢慢只剩下死亡两个字。可这时候,下午那股奇特的感觉又传了过来,这感觉竟然让我在九死之中冷静下来。对,那张符!我艰难地从护栏上搭着的衬衫兜里摸出了那个小红布包,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往前扔出,竟然不偏不倚地飞进李小凡的嘴里!李小凡松开了手,颤颤巍巍地往后退了几步,不一会儿身体开始痉挛,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我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实在支撑不住,随着李小凡眼中的绿光逐渐黯淡,我也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