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唏

希是一个好女人,大家都这么说。她经营着一家咖啡店,不到三十的年纪,头发很长,一直到腰发。她的嘴唇很薄,人们都说嘴唇薄的人大多薄情,大约也正是应了此,她依旧单身。

希是一个好女人。从小都是。她不旷课,不打架,不抽烟,不喝酒,不逛酒吧夜店。小时候守着家的方寸之地,长大了守着那间不过几十平米的小咖啡店,她甚至从未出过明川。

明川不是一座大城市,在北上广面前简直不值一提,渺小得像个侏儒。但奇怪的是,它很繁华,一种小城特有的繁华。它从不缺霓虹与喧嚣,同样的,也从不缺冷漠与寂寥。

希也是个庸俗的女人,她每天不过吃饭,开店,回家,长久地穿着一件白色长裙,穿着最庸俗的颜色,做着最无聊的事。像所有庸俗的女人一样,她也很喜欢问川那个问题,那个俗不可耐的问题:“你爱我吗?”

“爱。”

“有多爱?”

“非常爱。”

“非常爱是多爱?”

川答不出来了。

川不是明川人,但他在明川已经生活了两年。两年说来也不算长,时间一晃一晃的,也就过去了。假如他有幸能活到八十岁,两年不过是他生命的四十分之一,如果他不幸,四十岁就去世了,那也只能算二十分之一。何况他今年已经三十好几,人生的大部分也算是走尽了。两年,实在是不算什么。但川清楚地知道,这两年,对于他来说,太长,太沉。两年后,他再看这座城市,竟是面目全非。

他是明川的仇恨者,亦是明川的追随者。

【一】

和川认识,算是意外。因为最先引起希注意的,并不是川,而是他的钢笔。这个年代,用钢笔的人,已经很少了。那是一支百乐的95s,纯黑的笔身,金色的笔缘,线条流畅,不至于高调,也不至于失了品味。川用的笔尖是最细的,他的字总是瘦而有力,又带着点狷狂,很明显有临摹过瘦金体和怀素帖。

他几乎每天都来,点一杯黑咖啡,不加糖,坐在靠窗的位置。拿着一个本子,一支钢笔,一会儿写写画画,一会儿望着窗外,一坐,就是一整天。

有时候他几天也不来,一出现便是满身灰尘站在柜台前,对希说:“老板娘,一杯咖啡。”

他说他是一名作家。希问:“你有写过什么书吗?”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暂时还没有。”

他说他和女朋友分手后便决定找一个地方散散心,顺便继续他的创作,于是就来了明川。

希问:“为什么来明川?”

“为什么?”他想了想,“哪有为什么。”他说他翻开地图第一眼便看到了明川,于是决定来这里。“明川,明川,多好听啊。”

希笑了,在明川生活了二十多年,她从未觉得明川有这么好听。

川离开后,希有时会坐在他坐过的位置上,抬头,凝视着窗外,然而窗外黑黢黢一片,除了路灯昏昏沉沉,什么都没有。偶尔会有几个宿夜狂欢的学生,你架着我,我推着你,呼啦啦地就过去了。有时会有一两个醉酒的流浪汉,一边走,一边含糊不清地骂着。她低下头,手里似乎握着一支笔,一卷纸在她面前展开,该她下笔了,她却迟迟不知道该写什么,只能皱着眉头,像川的样子。暧昧的灯光打在她脸上,她忽然就笑了,笑得开心,笑得放肆。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啊。她问。

一天晚上,川照例十点离开,离开之前,他向希含笑挥了挥手。他刚走出去不过五分钟,天忽然就下起了雨。他来不及多想,转身往回跑,推门进去的时候,灯光正照在希的低头沉思的侧脸上,幽幽暗暗,昏昏沉沉,她似乎拿着笔,像极了自己,那一刻,川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振宝在看到娇蕊闻着他遗忘的衣服发呆的时候会刹那心动,这实在太迷人了。还有什么,比一个女子痴情的姿态更美,更令人着迷吗?

希是慌张的,她红了脸看着他,在自己的地盘上手足无措。匆忙站起身,竟碰到了桌上的小台灯,灯光微微一晃,两人都似乎吓了一跳,然后希笑了:“你怎么回来了?”

“那个,”川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外面下雨了,我来借把伞。”

“借了还有还么?”希一边去拿伞,一边用轻巧的语气调笑,话一出口,便自觉后悔,她一下便想到了许仙白娘子,借了当然是要还的,还了便有再借,便有礼尚往来,便有眉来眼去,情愫暗生。

川拿着伞,站在门边,抖落伞上的灰,他说:“一起走吧。”

于是他们便一起了,顺理成章,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希永远记得那个晚上,她蜷在川的怀里,她问:“你爱我吗?”

“爱。”

“有多爱?”

“非常爱。”

“非常爱是多爱?”

川无法回答。希翻过身,捧着他的脸,说:“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川说:“我知道。”

希摇摇头,她突然拿起床边的一把小刀,深深刺进手腕,鲜血就这么淌了下来。川惊叫起来,连忙找纸,希却一把拉住他,她说:“你看,我有这么爱你。”

伤口有多深,我就有多爱你,血能流多久,我就有多爱你。然而再深的伤口,也深不过几厘米,人流干全身的血液,也不过4000多毫升,比不过情比海深,比不过天长地久,太少了。

川被希骇到,以至很久之后,他都感到害怕。害怕希问这个问题,甚至害怕“我爱你”这三个字。然而希也就真的再也没问过。

【二】

白灵的出现也很偶然。和川一样,她不属于明川,她不过是暂居明川。川说:“真巧,我也是。”

白灵摇摇头:“不不,不一样。暂居就是,我也不知道哪天我会离开,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

川吐了吐舌头。

第一次见到白灵,是希和川在逛街。

希走在路上,很喜欢看别人。用她的话来说,看时一门艺术,是一种欣赏,坐车的时候她喜欢看,她喜欢看每个人的表情,进而揣测其背后的故事,津津有味。走路的时候她喜欢看,看的却是每个人的容貌穿着,乐此不疲。用她的话来说,善于发现偶然的美,是一种多么宝贵的品质。她不仅喜欢看,还喜欢给川分享。川却对此不屑一顾,他说:“除了那种特别好看的,我都懒得给身边的人说。”

那天,他却突然扯着希的衣袖,说:“我刚刚看到一个best。”

希回头,就正好看见了白灵。阳光斜斜地散落在她长长的发上,明明灭灭,闪闪烁烁。希又回过头,看看川,他的眼里亦如白灵发间的阳光,明明灭灭,闪闪烁烁。她点点头,说:“嗯。”

过了一日,川神神秘秘地对希说:“你知道吗?上次在街上见到的那个美女,就住在我隔壁。”

“哪个?”希明知故问。

“就是那个啊,昨天在街上遇见的,头发长长的,笑起来特别好看那个。”

“哦。”希转身去忙自己的事。

后来希慢慢知道,白灵毕业后工作了两年,觉得厌烦,便辞职到处旅行。她说:“只有旅行,才能找到生命最根本的快乐和意义。”她很开朗,很快乐,她说她很喜欢明川,小小的,精致的小城。没有大城市的硝烟,又不至于太过偏远。希却觉得,白灵是一个很孤独的人。旅行的本质不过是漂泊,只有找不到根的人,无处落脚的人才喜欢漂泊,也只有害怕热闹,又害怕孤独的人,才会喜欢明川。他们怕热闹是因为他们骨子里的孤独,他们怕孤独也正是因为他们已经感到孤独。从这一点来说,希觉得白灵和川是有相似之处的。

川其实很少提到白灵,希却对白灵记得格外清晰。自从白灵出现之后,就像一个幽灵,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比如,川如果是长时间没有给她发消息,白灵的面容就会在她脑海里浮现,各种各样的情节就开始上演。也许他刚刚出门的时候遇到了白灵,于是他们一起聊天,散步。也许他要来了白灵的联系方式,正在和白灵讨论某部电影。也许白灵得知他是一名作家,正在他身边阅读他刚写的小说,并和他探讨情节的发展。也许他们同是异乡人,正在交流在明川生活的感受。也许也许,那么那么多的也许,这个世界就是有了太多可能,才会让人变得茫然,变得痛苦,变得多疑。希阻止自己想下去,她企图放下手机,开始翻阅手边的书,恰巧,是左拉的《娜娜》。她看了两页,满篇的字仿佛在眼前浮动跳跃,看了后面忘了前面,第一次她觉得,读懂一句话需要那么难,那么费心费力。

她放下书,再次拿起手机,翻了两下已经被刷过无数次的微博和贴吧,已经没有什么新内容了。她点开QQ,微信,支付宝,她能想到的所有聊天软件,依旧空空一片。他依然没有发来消息。

希明白,在这个时候,她应该发一个消息过去,她应该问:“在干什么啊?”或者随便说点什么:“我刚刚……”只要她开口,他必定会回复,他们的对话就由此展开。但是她不愿意。

希从来不会主动去找川,即便是把手机都握热了,也不愿意主动发一个消息,打一个电话。她在等川来找她。在看一期动物世界的时候,她看到一种鱼,像珊瑚一样漂浮在海里,永远等着猎物主动游到嘴边,否则宁可饿着,也不愿主动出击。希觉得自己像极了那种鱼,永远在等着别人迎合自己。以前有人说她就像一块永远捂不热的冰。她笑笑。哪里有不会化的冰呢?

半个小时过去了,手机依然一片死寂。希开始感到恐惧,他在干嘛?能有什么事?是不是在和谁聊天?是不是白灵?所有幻象再次涌现,白灵的面孔也越来越清晰。也许不是白灵,也许是他之前的女朋友呢?他曾经说过,他是那么爱她。分手之后他痛不欲生,只能远离家乡躲到明川。他会不会是在想她?会不会是她突然告诉他她回来了?他是不是明天就要回去找她了?

希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难过,她告诉自己不要乱想,却无能为力。她突然将手边的书全部扔在地上,散落一地的闷响让她的思绪得以暂停。随即,她将桌上的笔筒,套娃,水杯,床上的小熊,枕头一切眼前所能见所能扔的东西都砸向地面。她站在混乱的中间,开始用力踢,踢脚边的被子,水杯,柜子,踢一切可以踢到的东西,用尽全力。只有这时,她是什么也没想的,她只觉得,太舒适了,像飘在空中,身体里的一切沉重在慢慢地被抽空,以这种残暴的方式。破碎的玻璃片扎进了脚底,眼泪和血就流了下来。

电话响了,是川。她没有接。川发来短信,问她在做什么。她没有回。她不想说话,她想要的答案已经知道了。他并没有忘记她,他还在乎她。

川来找她,开门看见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他问:“你怎么了?”

她说没什么,在收拾屋子。

川看着她糊满血的脚,有些害怕,他将她抱到床边,一边为她包扎一边问:“怎么回事?”

她说不小心。

川说:“我会心疼的。”

她说,只是心疼吗?

川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笑笑。她想起有一次和川路过一家小店,店里在放一首歌,是《小城大事》:“每年这天记得要流泪。”川突然笑着说:“如果你哪天去世了,那我真的是‘每年这天记得要流泪’了。”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问川:“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我会很难过。”

“如果你死了呢?”

川看着希,不明所以。希没看他,她想起了另外一句歌词:“你不先去怎知我相随在后,红尘白雪世上一走。”

希去找川的时候,白灵刚好从楼上下来,她们侧身而过,白灵对她轻轻一笑。似乎很突然的,她们就熟络了起来。白灵话很多,追着希问这问那,无非是关于明川的一些琐事,希一一作答,希问关于白灵之前的事,白灵却只是将食指轻轻放在唇边,说:“佛曰,不可说。”希笑了,当白灵问起希关于她和川的时候,她也学着白灵的样子,将食指靠在唇边,说:“不可说。”白灵咯咯地笑了,她说:“我觉得你比川更适合写小说。”

那天下雨,她们窝在白灵的小屋子里,一起看一部剧,是王家卫的,叫《2046》。白灵很喜欢王家卫,恰巧,希也喜欢。“王家卫是电影中的先锋派,”白灵说。希点头表示赞同。在《2046》里面,看到白灵收下周慕白的十块钱时,希叹了口气,说:“真可怜。”

白灵笑了:“她留不住他的,”她说,“如果我是白玲,我会杀了他。”

“什么?”希震惊地看着白灵。

“杀了他,他就永远不能离开了,不是吗?”

白灵看着希,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她们也很像。比白灵和川更像。

【三】

希开始失眠。有过失眠经历的人都明白,失眠的滋味并不好受,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只有在夜深人静,你才会发现,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梦境,谁和谁都毫无关系。这就像是在一座旅店,当所有人都进了自己的房间,而你,手握着钥匙却怎么也打不开房门,身后是寂静,是黑暗,在向你逼近,把你吞噬,你无处可躲。你只能在走廊里奔跑,徘徊,你什么也不能说,谁也不能说,无人可说。焦急,恐慌,无措,伤心,都没有用,你已经被抛弃,被所有人抛弃。

希很害怕那种感觉。可是和川在一起之后,失眠却像一个魔咒,缠绕着她,愈演愈烈。后来,几乎到了夜夜不能入寐的地步。

川看她脸色越来越差,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晚上有点睡不着。

川给她找了一堆方子,什么睡前喝热牛奶,热水泡脚,睡不着的时候数羊,甚至还买了阿胶每天给她熬,说是要补补。白灵笑着说,没用的。希看着她,笑了笑。

川不找她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一天都不来找她,只是晚上来咖啡店转一圈,或者发个短信,打个电话,例行公事一般。

她故意不回短信,不接电话的时候,他也不会再来找她。只是会发消息问“你怎么了?”她没回,没回也就没回了。

希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边计算着川有几个小时没有联系她了,一边等着电话响起。她关机睡觉的时间越来越晚,一半是因为等,一半是因为睡不着,越等就越睡不着,相辅相成。但她依然坚持不去找他。

一直蜘蛛隔着蚊帐在墙上缓缓地爬行,从她胸口的位置一直爬到她头顶。她突然一个翻身坐起来,一伸手,将那只蜘蛛摁死。

夜深人静了,风吹得窗外树枝沙沙作响。她依然没能等到,也没能入睡。她只觉得胸口发闷,她长大了嘴,想呼吸,却只感到嘴边片片凉意,是泪吗?意识到这点,眼泪就哗啦啦地涌了出来。她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呜咽被扼在胸口,死死的。她努力张嘴呼吸,像极了砧板上的鱼。多么的,无能为力啊。

川终于来找她。他开口问她:“你是不是在生气?”

“我没有。”

“你为什么生气?”

“我没有。”

“那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不回我短信?”川有些生气了。

“不想。”希擦着杯子,轻飘飘地说。

沉默了一会儿,川问:“如果今天我不来找你,你会不会来找我?”

“不会。”

“那如果我没找到你,或者不想来找你了呢?”

希抬起头,看着他:“你不想来找我,可以不来。”

“我从来没有要求你来找我。”

“可是你不会来找我。”川说。

“是。”希不再说话,川也不再说话。沉默许久之后,川缓缓伸出手臂,抱住了她。

那天晚上,希和他回家。他趴在她身上,贪婪地吻着她的脖子,她抚摸着他杂乱的头发,望着天花板,双眼空洞。

“你爱我吗?”单调的声音响起,她感到他身子一僵。

很久,他捧着她的脸,说:“希,我爱你。”

他全部的重量压在她瘦弱的身躯上,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原来,爱如此沉重啊。她叹了口气,长大了嘴,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

“我爱你”,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问过了,也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有多爱我?”

“比你爱的多。”

希轻轻笑了一声:“那如果我死了呢?”

川没有回答。

夜深人静,希再次失眠,她看着身边的人,突然感到憎恨。他怎么可以睡着了呢?明明说好要和她一直在一起的啊,怎么可以就抛弃她了呢?他在那间屋子里做什么?他的那间屋子里有谁?是他以前爱过的某个女人?还是白灵?

白灵!她忽然就想到了白灵说的话:“如果是我,我会杀了他。”

“杀了他,他就永远不会离开了。”

她仿佛看到自己手里拿着一把刀子,那刀子锋利得很,一下就刺进了他的胸膛,然后她开始旋转,旋转,带着血肉刺拉刺拉的声音。川忽然翻了个身,带着喃喃呓语。希猛地惊醒,才发现自己仍然坐在床上,坐在川的身边,纹丝不动。她看着自己蠢蠢欲动的手,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她感到恐惧。

她伏在川的身上,一动不动。

白灵走了。白灵走得那么突然,真的就像她所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也许哪天想走了,就走了。”

希突然很羡慕白灵,至少她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里,为所欲为。川得知之后,叹了口气:“可惜没来得及去送她。”其实严格说来,他们与白灵的交流并不多,偶尔的聊天,问好,吃过两次饭,以及那个雨天看得那场电影。白灵从不曾透露自己有关的一切,他们也未曾展开自己的心扉,说得上话的陌生人,这大概也是这个城市最普遍的关系。

明川的夜,一如既往地温而冷。希看着川,看着他抚摸着她光滑的脊梁,一点一点地数着她的骨节,他吻她,从耳垂到脖子,到锁骨,到起伏的胸口,他在喘息,在攫取,希却静静看着,一动不动。突然,她问:“你是不是在想白灵?”

川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你是不是在想白灵?”希看着他,认真地重复。

“别胡说。”川说着低下头,她却一把推开川,她跳起来,大声说:“你在想她!你是不是在想她!”

“你发什么疯!”

眼泪直愣愣地就落了下来。川慌了,抱住她:“怎么了,怎么了?”

希不想哭,眼泪却越来越放肆,哗啦啦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摧枯拉朽,万劫不复。她仿佛看见自己伸手,抱住川,喊:“我们去死好不好!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

  “你怎么了?”川问,声音已有些着急。

希抬头,看着他,泪水肆虐,她努力睁大眼睛企图看清,却是徒劳。她抓住川的胳膊,指甲狠狠地刺进他的肉里,川倒吸了口气,她依然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我们去死好不好!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那个声音还在歇斯底里,眼泪越来越汹涌,指甲嵌得越来越深。

“没什么。”她说,声音平淡而空洞。

川大概是痛极了,一把掰开她的手:“你到底怎么了!”

希愣了一下,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足足盯了三十秒。她起身,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川一把拉住她:“你怎么了?”

她看着他,定定地。她说:“放手。”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怎样?”

“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她忽然笑了,她说:“对,我就是莫名其妙。”

川拉着希的胳膊,僵持着。突然,他问:“你爱我吗?”

希背对着他,站了很久。

“不爱。”

他松手,她出去。

【四】

川的小说快写好了。希问:“你写好了就走吗?”

川看着她,犹豫了一下,问:“如果我走,你会和我一起吗?”

希看着他,突然问:“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我会很难过。”川说。

“那么,你就当我死了吧。”希说,云淡风轻。

“那如果我死了呢?”在走出吧咖啡店的那一刻,川停下脚步,转过身,问。

希顿了顿,说:“我也一样。”

川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那天刚好是三月五日,农历的正月二十七,惊蛰,万物复苏,宜嫁娶,祭祀,出行。

这一天,为什么我会记得这么清楚?因为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来明川,看望一个人。

她埋葬在明川最高的一座山顶。她说,她曾想拉着他的手,一起跳下去,这样他就再也不会离开了。然而她没有。她说:“不会,也不敢。”也许,她还不能算一个坚强或是勇敢的女人,她只能算一个好女人,一个庸俗的好女人,像所有庸俗的女人一样,她一生默默无闻,却又爱得炽烈而疯狂,尽管表面看起来像一团冰。

“如果我死了呢?”

“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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