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散场的时候,都是说不清的迷惘。爱分手的时候,也是说不清的迷茫。因而说人生如戏,倒也合适。
这回应该不错,她有预感。车门开着,路灯的暖光照着春生胡子拉碴的脸。他向她招手,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里燃烧起来像奕奕的火苗。在那一刹那她是女巫,直觉领着她往前。她身上的夹克是性感的枣红色,只是头发有点油腻,有几缕正好被风吹来荡去的在与清秀的脸庞互相撩拨,引得她自己的手总忍不住去爱抚一下,想要规整到耳后,头发下面有按耐不住的思绪,嚯嚯烧着。她心里说:“谜底即将揭晓——马上!”
彼此说了些客套话,也没有什么特别,左右不过是想见才见的。在一场普通的相遇里,男女二人互相试探多次,每次见面的时候,上天想让他们讲些彼此爱听的话,把恋爱的进度往前赶一赶,却总感到无能为力,结果只是说到了晚饭吃什么。边开着车边拿眼睛往街两旁的店铺扫过去,还要时不时再收回来照耀着身旁的人。“看!那边有个川菜馆!”于是便绕着川菜馆转圈子找车位,路灯总是默默看着他们,微风还是不停地撩拨她的发丝。
彩琴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她总是能够说上许多人家爱听的话,简直等于告诉人家想要的答案。她的大脑里有一种奇妙的物质,她的气质里有一种脱俗的韵味,因此,不论她见的是哪种类型的男人,人家都会对她有好感。不过她另有一种本事——只对她看上的人才发挥才能,不然就做出明显的反对姿态,绝不拖泥带水的耽误时间。然而三十之前,她看上的本没有几个,还都有缘无分。
总归是缘分未到。她恨恨的想,尤其是每回看到友人结婚的时候——缘分就是单爱折磨她这样的人。她是怎样的人,只追求精神上的共鸣也是近几年的转变,之前有点理想主义。要怪就怪琼瑶的言情小说,非得在涉世未深的时候遇到白马王子才行,不然其余都是孽缘。
吃饭的时候,春生给她夹菜,恨不得直接喂她嘴里。他还拽着她的衣袖关心她穿得少了,只差一点就要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了。吃罢饭出来,路上行人变少了,车辆也稀稀疏疏的。他习惯性地检视了一下轮胎,把副驾驶的座位收拾成个安乐窝,看她坐好又给她寄上安全带。她成了小女孩,双眼只看得到他认真的样子,真好,她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只不过是深秋的夜晚,倒让人如此稀罕温暖了。
她感到甜丝丝的,每次见面,相处得都很默契。母亲知道彩琴是怎样一个女儿么?母亲只知道她比一般人心里的想法要多一些。别人介绍了好多个了,每回都不能使她满意,不过她言之凿凿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不知不觉就拖延到了三十。母女间因为意见不合而发生的矛盾,左右也没超出代沟的正常范围。
有时候彩琴也觉得母亲所说的很有一种朴素的道理,或许她应该照做。
车上多了种奇怪的东西——只有俩个人互相放电才会出现的幻境,罩着铁做的车身,竟然有点云蒸霞蔚。配着“我是真的爱你又或者你是真的爱我吗”的音乐,可能吸毒后的快乐也不过如此——她又变成女巫了,自己想象着开始预判结果。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说“稳住,他还需要时间检验”,另一个则说“差不多了,也可以了。”
春生始终微笑着,偶尔被她的话逗得哈哈大笑。他还是钻空捉住了她的手,果然冰凉。她竟然没有抽回来,还好他只是试探的握了下,好像试水温一般。
汽车一路慢慢开着,街道上的车辆都悄无声息,好像都沉浸在某种相似的情境里。高架桥下总是有路灯照射不到的阴影,路过的地下通道口灯火通明,少数营业的店铺——玻璃窗里觥筹交错,可是更多的大门全都紧紧关闭着,城市的夜晚和白天如此不同。白天越热闹的地方夜晚越安静,有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反而霓虹闪烁——可能是夜生活的场所。
彩琴是传统的,她不知道夜生活都在哪里进行,进行些什么。除了同事聚会,下班后都是准时回到家里,陪着母亲看电视,有时候边看电视边织毛衣。也有过一两件非常成功的作品,因此被贴上了“贤惠”的标签。
对于这样坐在男人车里的夜晚,她觉得新奇,一边欣赏着城市的夜景,一边在心里做着艰难的斗争。春生只管笑着,竟然还跟着唱起了歌,原来他唱歌这么好听,以为是原唱却发现只是伴奏音乐,他自己在唱。“蝴蝶眨几次眼睛 才学会飞行——”最流行的歌曲《你不知道的事》。彩琴对流行歌曲没有研究,但是她看电视知道这首歌很火。于是就夸赞他唱得好,他听了开心得像个孩子,唱得更大声了。性格明显的外向,孩子似的热情多半不能久长。她心里还在默默计分,也在揣测自己的得分。
她有个很大的缺陷而不自知,对于基本情况的了解全都依赖于别人自己表述,人家若始终不说,她就始终在那里猜测,预判。每回都这样,甚至朋友说她这种人太好骗了,什么都不问,最后发现了也只能认了。她倒不以为然,凭借她的聪明和识人能力,不信会被骗,即使被骗了又能骗到什么?她又不是绝世美女,也没有万贯家财,普通女子罢了。幸好,她也的确没有遇见奇怪的人,也可能她的智慧刚好够用。
春生开门见山说清楚了自己的情况,倒省了彩琴猜测的功夫。没有例外的,他也问到了那个问题——“为什么不结婚?”她这回没有像以前那样反感到不肯直接回答,“结婚总要先找到合适的对象吧!”这是她之前的方式,有点对抗性。但她对春生说:“因为没有找到肯娶的人啊!”这句话有很强的暗示意味,春生眼睛应该亮起来——像突然被点亮的街灯,然而并没有明显的变化,他依旧还是那样。她心里有点失望,问了那么直接的问题,又听到了那么美妙的回答,竟然没有做出相得益彰的表情,这是不是一种希望破灭的征兆?
到底女人为什么非要找个男人嫁了?为了嫁出去还要学会多少取悦人的本领?已经很不像自己了,还要变成啥样才行?然而她心里的斗争偃旗息鼓了,战争结束后的一片狼藉让她陷入了沉默,脸上的桃花浅得似乎不见了。
春生还在开心的唱,“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最后一句,正击打在她的心脉上——意味深长。她改不了自己,不肯张口问些常规的问题,只一味通过表情来猜测,这让她何其脱俗——然而真的能够相信人的自觉性吗?他人会因为见面而像她似的做好了一切准备吗——未见得,也可能只是心血来潮。
一连几天都没有联系。她知道她的预判又准了,得了高分但是专业可能选错了呀,因而也可能落榜!她对自己倒有点服气了,心里打鼓的事情总是不会顺利的。春生也可能在表演取悦,内心可能也在做激烈的斗争——然而不应该啊——毕竟她才是应该做斗争的角色,不然一位丧偶的男士还要对着合适的未婚女士斗争什么?终究还是没法猜到,打成了心结。
彩琴在脑海里回放了每回见面的情景,揣测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毕竟春生是这么久以来能够点燃她的唯一的人,虽然她也不知道爱不爱,但爱是什么呢?
这时候她的朋友珍妮突然来电话了,约她谈心。好久不见,珍妮看起来还是那么洒脱,因为工作稳定家境比较殷实,不像彩琴一直东飘西荡的家里也主要靠她支撑着。然而珍妮却说为了爱情调动了工作,结果工作变动了爱情却没了,说着说着竟然哽咽了。一向洒脱不羁的珍妮被爱情弄伤心了,彩琴立刻投身好朋友的角色里,百般安抚了一番。虽然明知道珍妮不需要安抚,只是想倾诉一下,可能憋屈得很。但是这么一安慰,反而主要是为了自己,彩琴心里顿时觉得爱情终究还是不可靠的,你看大家都一样遇到了爱情造成的困境。
啊,开始的时候都是伏笔,以为和美好不期而遇会比较愉悦,所以一头扎进去,在深不见底的水里游啊游,偶尔把头伸出来吸一口气,都害怕耽误了冲刺时的幸福感,可是,没等到终点就散场了。哪有什么终点,不过是你想留下的人路过你的时候碰巧累了,停留片刻后又往前走了,早应该学会识别过客了。
彩琴于是说服了自己,感情总归是非常私人化的事,而且说不清道不明的,你要说给谁听都只能说个结果——分还是合,而结果往往都是主观上要求的,客观来说并没有可探讨性,你相信就存在,没有必要去证明什么。因而对于散场她也接受的理所当然,既然开始的时候觉得别人的好是为自己预备的,那么最后人家放手了也要相信可能是觉得那样的结局对大家才是最好的。
谈恋爱就是不断的彼此表明心迹的过程,就这一个主题;婚姻就是不断的证明选择正确的过程,就这一个重点。只要不跑题不偏离重点,那也就心安即是归处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