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最不喜欢过年。童年里关于年的记忆就像是堵在胸口的闷气,笼罩着沉重的压抑感。
龙生九子各不同。但我一直想不明白,父亲母亲那么勤劳孝顺,却得不到爷爷奶奶的喜欢。
父亲是家里的老大,结婚后第二年就分了家。用母亲的话说,没有分来一砖一瓦,穷的家徒四壁,每一口吃食都是外婆家的接济。而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爷爷奶奶姑姑叔叔们倒是开着小灶。
我和姐姐的出生,就像是屋漏时遇到的连阴雨。那时候,全家人都嘲笑母亲生不出儿子,因此母亲也并没有得到高看一眼,甚至经常遭到吵骂。
从小,爷爷奶奶都没有抱过我们,疼过我们。姐姐在雨天里摔倒在跟前,他们也只是假装没看见;姐姐趴在门槛上,眼巴巴望着一整筐的油条被系上房梁,他们还要说家里没有;姐姐甚至馋嘴,蘸一口白糖,也要被驱赶回家,第二天再也见不到那个陶瓷瓶……而我呢,出生在冬月里的大寒天,一个月了都没有一块遮羞布;有时被他们丢在渠沟里涕泗横流,还混着尿腥味儿;很羡慕刚出生的堂弟就有可爱的布娃娃,而我整天抱着搓衣板给它穿衣服……
父亲母亲都看在眼里。母亲曾经发誓,一定要让她的两个女儿出人头地,绝不弱谁。
小时候,每到过年,最该是一家团圆,喜乐祥和的时候,我家的气氛却总是那么微妙而紧张。越是欢乐,越是悲伤。尤其到了大年初一,去给爷爷奶奶拜年的时候,总要勾起母亲多少委屈的记忆。父亲不爱说话,他虽理解母亲,但因着一丝血缘关系,还保留着那份愚忠,从不曾替母亲伸张正义。
于是,每年过年家里都有争吵。父亲母亲不爱开玩笑,也不爱笑,我总是小心翼翼地说话,生怕说笑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但我知道,每一次争吵都是因为爷爷奶奶。
那一年,我记事儿,30晚上吃饺子,狭小的厨房里,刚用上10瓦的灯泡,觉得屋子里明亮极了,不似平常日子里点的煤油灯,哈一口气都怕火苗立时没有了。
可那天,第一次见父亲那么可怕,狠狠地掐着母亲的脖子。我拽着父亲的胳膊拉不开,父亲只说“大人的事,小孩儿别插嘴。”
是的,是大人的事。奶奶坐在门前骂,二叔拿着铁锹,三叔拿着木瓢,最后所有的打骂都落在母亲的身上。母亲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我哪里也没受伤。
那年以后,除了每年的争吵以外,母亲的病似乎更严重。躺在床上呻吟着,头疼欲裂,呕吐不止,有时还能咳出血来。每次做好饭给母亲盛一碗,都只是放在桌子上一口没动。
我不喜欢过年,不喜欢处处小心的过年。
我也曾劝解和安慰,毕竟伤口是不能完全愈合的,何况年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这些年,最大的新年愿望,就是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和和睦睦地过个年。如此简单罢了。
为了这个愿望,我年年拿奖状,年年挣奖学金,我以为他们会因此而高兴。是的,他们也高兴,但仍然掩盖不了忧伤的过往。
旧事年年重提,即使为了孩子能强颜欢笑,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落里,仍是歇斯底里的争吵和无端的冷战。
最怕是过年。最盼是长大。最想是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