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者

      一个经历过改革的人是一个怎样的人?是否在他身上会留下一些记号,以致于在他的一生中会常常想起?

      对于马丁路德的认识,常常是来自于一些零星片段的拼凑,而这些片段往往来自于书籍中别人对他的描述、他自己所记录的文字信息、以及当代的影视作品。由于当时没有摄像技术,连对他的外貌描述,都只能靠肖像画及从性格理解到外貌的推测。

      当我问马丁路德是一个怎样的人的时候,其实我是在问,一个有这样经历的人,他会是一种怎样的形象?而这种形象能不能从可见的外在表现出来?我想,这种形象的塑造一定与这次改革的内容息息相关。

      说起宗教改革,人们往往会把它和文艺复兴相提并论。不仅仅因为它们在发生时间的相邻,更因为它们都将人从宗教的捆绑中解放出来,都赋予了人某种意义上的“自由”。从那以后,人不再作为一种如婴儿般依赖状态而存在,仿佛一下子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可是宗教改革和文艺复兴所指向的“自由”真的一样吗?在我的认识里,“自由”从来就是反抗极权最大的武器,同时也是走向腐败的最大助力。无论何时,崇尚自由的鼓吹总能得到极大的相应,但是结果往往矫枉过正,陷入另一极端的迷茫之中。顺从私欲导致的结果同样可怕。圣经中每次出现人任凭己意的时候,往往同时伴随着上帝酝酿极大的怒气。

      细细观察,宗教改革和文艺复兴所导向的“自由”在本质上有着极大的差异。难怪在当时,文艺复兴学者对马丁路德有着既赞赏又厌恶的态度。在我阅读到这方面的信息时,觉得这是一种暧昧难懂的地方,但后来想到所谓“改革”、“运动”其实是后人所给的名词和定性。而他们只是在自己的立场上激扬文字,并在这个过程中形成并坚定自己的立场。难怪他们之间常常有着既互相敬佩,却又保持警惕的关系。

      做为文艺复兴的发表人物,米开朗琪罗故意放大了大卫雕像的头部和胳膊,象征着人的思想和力量。以此表明人类有着足够的能力主宰人生,甚至征服世界,靠着自我的开发与传承,可以实现人生的终极意义,这一切不需要通过教皇所代表的神权就可以实现。确实,从人类自身的角度来看,人类的智慧和力量可以通过合作与传承而不断积累,因而人类的极限远远不可预测。甚至可以断言,不管经历多长时间,人类也无法触及到自己的极限。曾听到有人在参观三峡水电站之后发出感慨:来到大坝之下,突然发现人类的伟大和自己的渺小。不仅如此,高耸在悬崖峭壁的万里长城、灌溉系统令人称奇的空中花园、拥有完美数字结构的金字塔无不出现在科学技术仍十分落后的时代。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实在无法预估,可是无法到达极限就一定是无限吗?

      近些年来,不断有新闻报道出三峡地区出现的因河道改变而带来的土地甚至气候的影响。为了修复这些破坏,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需要付出同样无法预估的时间和财力。不时地,我们还要面对历史上不曾面对过的自然灾害,无数人绝望的眼神换来的却是一个狂妄的口号:人定胜天。物质、分子、原子到量子,人类探索的领域不断延伸,但是每翻过一个山头,却要面对更高的山峰,“不确定性”成了人类认识的极限。人类第一次对自己极限的探索应该是群起建造一座通天高塔—巴别塔。他们无法完成不是因为达到了能力的极限,而是变得混乱。真正使人无法达成目标的往往是这个目标以外的部分。

      仔细观察,宗教改革却完全不是同样一回事。同样是面对教皇的极权和教会制度的腐败,改革家们起来反抗,不是因为“人应该主宰自己的生命”,而是因为“教皇不能越过上帝建立教条”。于是有了我们今天熟悉的“唯独圣经”、“唯独基督”、“唯独信心”等教条来规范信仰的内容,以此表达一个立场:没有人能在信仰中代替基督。也正因为如此,改革家们致力于翻译圣经,确保人们能够从最权威的圣经里面建立自己的信仰,而不是来自他人的二手教条。

      相比文艺复兴的伟人们,改革家们显得更为成熟和睿智,因为他们在改革的过程中始终对“自由”保持一定的警惕和预见性。自由主义带来的危害同样可怕。做为受造物的人类,其实并不适合决定自己人生的意义。相反,人类更适合跟随,只是没有人适合当那个被跟随者。除非有这样一个人,他完全公义,又满有慈爱,他不徇私情,却又能为自己的百姓舍命。这才是改革家们心中真正的主宰。在他们无法预测改革结局的过程中,他们迫切的需要这样一个人来引领。

      于是我心中慢慢浮现出一个改革者的形象:拥有克服自由主义的成熟,同时又深切明白自己需要引领和帮助。出现在我脑海中的第一个形象是雅各,雅博渡口的经历使他一生失去了独立行走的能力和自由,却也让他学会了人生中最宝贵的经验:人生中最重要的改革是从依靠自己改为依靠上帝。因此他在晚年的时候可以扶着杖头为自己的十二个儿子祝福,不带着私欲地述说着他们及后代的境况。

      一个改革的倡导者也一定是经历上帝在他生命中改革的人。因此扶着杖头的雅各成了我心中改革者的形象。人的长大和成熟不是变得独立,而是找到自己真正可以依靠的。西汉刘向流传下一首《杖铭》:

                                                              历危乘险,臣杖不行。

                                                              年耆力竭,匪杖不强。

                                                              有杖不任,颠跌谁怨。

                                                              有士不用,害何足言。

                                                              都蔗虽甘,殆不可杖。

                                                              佞人悦己,亦不可相。

                                                              杖必取便,不必用味。

                                                              士必任贤,何必取贵。

以此来劝谏帝王时刻谨记自己需要帮助。

      于是我心中有了改革者—马丁路德的形象:老人与杖。虽然十分成熟,却仍需要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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