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那是我第一次背井离乡,来到这个举目无亲的陌生地方。”
“那时,这里一片荒芜,遍地都是枯枝落叶,还有各种虎视眈眈的天敌。”
阿怡感慨地回顾着往事。
作为她的雄性老伴,我陪伴在她身边,心情和她一样激动。
在这座地面上高数米、地面下亦绵延百米的庞大白蚁城堡内,正举办一场金婚典礼,纪念我和阿怡结婚五十周年。
城堡的大厅内干净整洁,摆满了我和阿怡最爱吃的小白菇。
千千万万的小白蚁,正在城堡内各个地方聆听我和阿怡讲述往事。
对于他们来说,我和阿怡既是蚁王蚁后,也是父母,因为他们都是我俩直接繁育出来的。
作为蚁后,阿怡拥有强大的生育能力,一天便可诞下数千枚卵。
几十年来,她累计产卵已高达数亿枚。
这些卵会随机地孵化成兵蚁和工蚁。
兵蚁们负责保卫家园,工蚁们则负责拓建城堡,收集朽木和腐叶,并将其发酵酿造成食物。
由于小白蚁们通常只能存活两三年,所以他们对我和阿怡的往事知之甚少,充满了兴趣。
这不,他们又开始提问了。
“妈妈,那时你为什么要离开家乡,来到这样一个陌生而又危险的地方?”
“其实我是被逼迫的。”
阿怡叹了一口气,回顾起离家出走的原因。
我的老家是一个年头很久的白蚁城堡。
那里拥挤不堪,可以食用的纤维资源越来越少。
城堡的蚁后,也就是我的妈妈,你们的姥姥,对城堡的未来忧心忡忡。
于是,她便诞下大量的繁殖蚁,其中就包括我。
与工蚁、兵蚁不同,繁殖蚁有着长长的翅膀。
可是,在城堡内拥挤的过道行走时,翅膀总是碍手碍脚的。
我们不明白翅膀的作用,于是便去问妈妈。
“翅膀是用来婚飞的。将来你们会离开城堡,远走高飞,寻找伴侣,开启新的生活。”妈妈很快给出了答复。
“妈妈,我们不想离开,想一直陪着你。”繁殖蚁们感到不安。
“现有城堡过于老旧,食物匮乏,所以需要你们去开疆拓土,建立新的城堡。等有了机会,我会向你们施加魔法的。”
其实,妈妈所说的魔法,就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各种气味。
这些气味带着不同信息素,长久飘荡在城堡中,影响着白蚁们各种行为。
不久后,城堡附近下了很长时间的雨,城堡内的空气也变得潮乎乎的。
雨停之后,傍晚时分。
“孩子们,现在城堡外空气湿润凉爽,你们该出发了!”
妈妈边说边分泌出一种奇特的气味。
随后,我忽然感觉体内燥热难安,涌现出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和渴望。
于是,像其他繁殖蚁同伴那样,我匆匆忙忙爬到了城堡外面。
顿时,一股带有草香味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
我本能地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开始振翅高飞。
此时的空中,已经热闹非凡。
无数繁殖蚁从附近各个城堡中赶来,参加这场盛大的婚飞舞会。
他们在空中自由地飞翔,或高或低,或快或慢,尽情地展示曼妙的身姿。
不久,我的身边来了很多追求者,他们帅气而又强壮,对我极尽讨好。
我有些飘飘然,没有急于选择,而是任由他们争先恐后地向我献殷勤。
然而,没过多久,大量的蝙蝠从夜空中掠过,向我们冲了过来。
顿时,舞会变成了它们的自助餐宴会。
看着繁殖蚁一个个惨叫着在眼前消失,我如梦初醒。
身边的同伴纷纷降低飞行高度,我也紧随其后,试图用地面上的草木遮蔽掠食者的视线。
然而,地面上也是危险重重。
草丛里时不时会闪电般伸出诡异的长舌,将繁殖蚁卷入黑暗角落内。
眼看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我愈发恐惧,飞行轨迹变得杂乱无章。
噗嗤!
我的翅膀忽然粘在一个软绵绵且富有弹性的东西上,再也无法挣脱。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蛛网。
“救命!”
我边哭便大声呼喊,渴望能有同伴前来相救。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自己也都慌乱不堪,无暇以顾。
正在我绝望之际,一只雄性繁殖蚁发现了我。
他就是阿白,你们的父亲。
他小心翼翼地来到了蛛网旁边,观察一番后,用颚牙切断了我被粘住的翅膀。
噗通!
我顿时从蛛网上跌落,扑腾着断翅,踉踉跄跄摔到地面上。
虽然脱困了,但发现自己无法飞行后,我再次陷入惊慌。
这时,阿白飞到我身边。
“刚才是我救了你,你打算怎么感谢我?”一见面,他便开始邀功。
我本想向他道谢,可一看到他那笑眯眯且得意洋洋的模样,我原本糟糕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剪翅膀前,为啥不和我商量?我没法飞了,还怎么找对象?”我冲阿白吼道。
见我发火,阿白愣了一下,笑容也没了。
“你啥意思?早知不管这闲事了,让蜘蛛把你吃掉。”他也开始发火。
“你敢!”我一听,顿时急了。
“胡搅蛮缠!懒得理你。自己在这呆着吧!”
说罢,阿白振翅欲飞。
“你别走,还我翅膀!”
见阿白要溜,我急忙扑上前,边喊边扯住了他的翅膀。
“我好心相救,你还赖上我了?”阿白愤怒地推我,想把我甩开。
拉扯之间,我忽然变得异常清醒。
我想起妈妈的嘱托,要努力建立自己的新城堡。
可是,没有翅膀,我再也无法婚飞,再也无法寻找别的雄性。
阿白是我唯一的机会,所以我一定不能放开他。
想到这里,我便悄悄地打量了一下阿白。
他有些稚嫩,很瘦弱,也不帅,力气甚至还没我大,远不如先前那些追求者。
显然,他不是我的菜。
我很失望,可我又别无选择。
正在我郁闷之际,阿白挣扎得更用力了,似乎一刻也不愿多留。
见状,我愈发生气,张开颚牙,伺机剪下他的半截翅膀,然后放开了他。
阿白如释重负,迫不及待地展翅欲飞。
然而,他扑腾数次,也无法飞起。
“你就是个无赖!我怎么会遇上你呢?”无奈之下,阿白停止了尝试。
看到他那既愤怒又委屈的模样,不知怎么了,我突然感觉有些滑稽,忍不住破涕为笑。
可是,阿白那失落的神情,让我又有些酸楚。
毕竟,是他将我从蛛网上救下来的。
“有我在,你不用再飞了!”
我鼓足了勇气,意味深长地去安慰他,给他一个暗示。
没想到,阿白并不领情,仍然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我宁可孤独,也不和你在一起!”
说罢,阿白向远处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我又羞又怒,心灰意冷。
那是我此生最绝望时刻。
典礼上。
说到这里,阿怡陷入了沉默。
“你们俩相互嫌弃,最后怎么在一起的?”小白蚁们疑惑不解,纷纷问道。
“这是一个艰难而又漫长的磨合过程。”阿怡把目光投向了我。
五十年的朝夕相伴,早已让我和阿怡心意相通,默契十足。
我一下就读懂了阿怡的眼神,她想让我继续讲述。
“孩子们,几十年来,我和你妈妈的感情经风历雨,从相互吸引的爱情变成了彼此依靠的亲情,才一路走到了现在。”
如烟的往事,开始在我的记忆中浮现。
于是,我开始向小白蚁们娓娓道来。
与阿白不同,我来自另一座白蚁城堡。
在同批繁殖蚁中,我孵化较晚,是一只相对年幼的雄性。
婚飞的那天,下了许久的雨刚停,城堡里异常闷热,那些繁殖蚁同伴不知怎么了,争先恐后地爬到城堡外面,然后向空中飞去。
我挤在大家中间,也随波逐流,跟着他们离开了城堡。
在天空中,我看到他们与来自其他城堡的异性繁殖蚁成双成对,卿卿我我。
渐渐地,我才明白,原来他们是在婚飞。
我也尝试着去寻找异性伴侣,可每次我靠近她们的时候,却总会遭到嘲笑。
“太小了,看上去不成熟,没有安全感。”
“是啊,太瘦弱了!”
正在我郁闷之际,空中突然出现了天敌,大家四处逃散,我也随之靠近地面,结果便发现粘在蛛网上的阿怡。
后面发生的事情,阿怡已经告诉大家了,我就不再重复。
由于被阿怡擅自剪去翅膀,我十分恼火,愤然离开她。
可是,没走出多远,前方便出现几只虎视眈眈的大头蚁。
早就听说过,这种大头蚁十分凶猛,是白蚁的劲敌。
见状,我吓得大呼小叫,转身回逃。
阿怡听到我的呼救,及时赶来,发疯般地撕咬,拼尽全力将那些大头蚁驱离。
“作为一个雌性,你怎么如此厉害?”见她凶猛彪悍,我十分惊诧。
“现在你是我能遇上的唯一雄性,我不想失去你。”她叹了口气,幽幽地回复。
听了她这句话,我不由一怔。
阿怡将我视为她的唯一,而她又何尝不是我仅有的机会呢?
“你还离开我吗?”她揶揄道。
我果断地摇了摇头。
阿怡微微一笑,但表情很快又凝重起来。
“咱俩得尽快找到藏身之所,否则很容易被吃掉。”
说罢,她带着我,一边行进,一边观察周围的地貌地况。
终于,在一处巨大的朽木附近,她停了下来。
“这里资源丰富,可以作为咱俩的家。”
就这样,我和阿怡钻进落叶下方,在湿润的土壤上,开始用颚牙不停地挖洞。
为了便于干活,我和阿怡剪去了残余的翅膀断茬。
辛苦劳作许久后,洞越挖越深,距地面越来越远。
在洞的底部,我们修建了一个舒适的卧室。
最后,我们用泥土堵住了洞口。
这时,我们俩已经筋疲力尽,于是便回到卧室歇息。
“咱们的家很深,很结实,不用担心天敌入侵了。”阿怡放松下来,长吁了一口气。
“可是,比起热闹的城堡,这里也太冷清无趣了。”
我想起城堡里的同伴,想起和他们一起无忧无虑玩耍的日子,开始有些闷闷不乐。
“不是还有我陪着你吗?对了,我们也能创建自己的城堡,将来这里也会热热闹闹的。”
片刻后,阿怡恢复了些精神,开始和我聊天。
“怎么建立城堡?”
那时的我,对未来一无所知。
“以前蚁王蚁后没教你吗?我们要抓紧繁育后代,有了他们,才能慢慢修建出城堡。”
“我孵化得晚些,所以了解得少。”
阿怡不厌其烦地解释了很多,但我仍懵懵懂懂。
“阿白,我们尽快开始吧,我们要尽快拥有自己的后代,否则会饿死,会被天敌吃掉。”
“怎么开始?”
那时,我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没观察过蚁王和蚁后的亲热过程吗?”阿怡又问道。
我摇了摇头。
阿怡见我又呆又憨,显得很无奈。
她犹豫了一下,忽然将我搂住,身体紧紧和我贴在一起。
“你……你要干什么?”
起初我有些不解,但很快便感受到了她的激情澎湃,还有那种难以言喻的愉悦。
亲热之后,阿怡偎依在我身边,柔声对我说道:
“阿白,我们现在是真正的夫妻了。这一生一世,你要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咱俩永不分离,好不好?”
阿怡望着我,期待我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没问题,我才舍不得离开你呢。”
我咂摸着刚才的味道,意犹未尽,爽快地给出了答复。
那时的我,并不懂一生一世陪伴的艰难。
由于活动量较大,我和阿怡很快感觉饿了,于是便来到洞口边缘,寻找能够啃食的朽木。
那些失去活性的木质纤维,是我们白蚁最爱的食物。
我们肠道内的微生物,能够分泌出特殊的酶,将其转化为糖分和其它营养物质,给我们提供生存的动力。
新婚后,我和阿怡度过了几天快乐的时光。
我们一起寻找食物,一起装饰新房,彼此越来越了解。
我发现,阿怡其实有很多优点。
她很坚强,虽然有时蛮横,但大部分时候还是通情达理的。
阿怡也开始夸赞我细心,体贴,有责任感。
然而,好景不长,这一切发生了变化。
阿怡的腹部日益隆起,没法再移动,寻找食物的重担几乎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她脾气越来越差,越来越烦躁,动不动就冲我发火。
不仅如此,她的食量也开始成倍增加。
巨大的觅食压力,还有她的喜怒无常,几乎让我崩溃。
和这样一个伴侣共度一生,那该有多痛苦啊。
黯淡的未来,让我开始犹豫。
我躲在洞口附近,任凭阿怡在卧室里声嘶力竭地呼唤。
“阿白,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丢下我不管?”
“阿白,再不回来,你就别回来了!”
阿怡的喊叫让我心慌意乱。
我决心逃离,于是便爬出洞口,来到地面上。
落叶上方,洒落着阳光的斑斓。
树上的鸟叫,草丛里的虫鸣,声声入耳。
我感受到久违的惬意。
然而,一阵风吹起,扬起地面上残留的几片白蚁翅膀。
这场景,让我想起那个惊险的婚飞之夜,让我不由开始提心吊胆。
看来地面不宜久留,我悻悻回到了洞内。
奇怪的是,洞里竟十分安静。
阿怡呢?我心中一惊,急忙向卧室跑去。
只见阿怡躺在那里,昏迷不醒,但臃肿的腹部尚且有蠕动的迹象。
“阿怡,你怎么了?”我边呼唤边晃动她的身体。
然而,阿怡还是没有醒来。
没有了阿怡的吵闹,偌大的洞里突然显得十分空旷孤寂,一种悲凉感从我心里油然而生。
我忽然意识到,阿怡有多么重要。
可阿怡究竟是怎么了?
闹别扭的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有进食,是不是饿晕了?
想到这里,我立即用食物哺喂她。
在我的精心照料下,许久之后,阿怡终于醒了过来。
再次看到我时,她没有哭闹,而是全身都在用力,表情也很痛苦。
“你怎么了?”我关切地问道。
正在这时,阿怡的尾部接连排出一枚又一枚的卵。
这些卵呈现出半透明的胶囊状,表面非常光滑,内部的卵黄清晰可见。
一口气诞下几十枚卵后,阿怡如释重负,表情舒缓了许多。
望着这些卵,我手足无措,但阿怡却很冷静。
“阿白,快照料这些卵!”
在阿怡的指导下,我把卵移到温暖湿润的地方。
卵内的胚胎不断地发育和成长,卵壳逐渐变薄,过了十多天后,最终孵化成为幼蚁。
当看到那些小白蚁在身边爬来爬去,我和阿怡心中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不过,照料这些幼蚁并非易事,我觅食的负担更重了。
幼蚁们不断进食,经历数次蜕皮和生长,终于成熟起来,变成兵蚁和工蚁。
兵蚁在洞口附近守卫家园,工蚁则到处觅食,扩建城堡,喂养阿怡。
在工蚁们的辛勤劳作下,城堡不断扩大,初现规模。
此时的阿怡,腹部再次膨胀,越来越鼓。
在工蚁辛勤哺喂下,她营养充足,很快进行了新一轮的产卵,而卵的数量也达到数百枚。
这次产卵时,她已轻车熟路,没有了当初的痛苦感。
工蚁们承担起照料卵和幼蚁的工作,所以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我轻松了许多,最主要的任务变成了陪伴阿怡,定期和她交尾,确保她产下的都是受精卵。
亲热时,我再也找不到前期那种感觉了,整个过程变成满足繁殖需求的例行公事,因为阿怡的体型变化太大了。
新婚之初,阿怡的体型和我是一样的。
几年之后,饲喂她的工蚁越来越多,她的头部没变,腹部却变得又长又宽,成为一个白白胖胖的庞然大物。
她只能趴在原地,不停地蠕动腹部产卵,每几秒钟便可产下一枚卵。
高峰时,她一天甚至可以产下一万枚卵。
每次亲热时,我都需要费劲地爬上她那庞大的身躯,机械地完成交尾动作。
阿怡对我的依赖与日俱增。
当她看不见我时,就会变得烦躁不安,产卵效率也会急剧下降。
当我陪伴在身边时,她就会心情舒畅,产卵效率也会相应提高。
就这样,我和阿怡之间异性相吸的激情,已经因繁育后代的需要,渐渐变成彼此依靠的亲情。
经过数十年的发展,在一代又一代子女的努力下,我和阿怡终于拥有了自己的白蚁城堡。
这是一座用泥土和唾液筑成的坚固堡垒,高达数米,巍峨耸立。
城堡内部错综复杂,如同一个迷宫般的世界。
白蚁们在这个迷宫中忙碌地穿梭,执行着各自的任务,共同维持着整个族群的运转。
典礼仍在进行。
完成刚才的讲述,我已经有些疲倦,于是便停了下来。
然而,小白蚁们的好奇心还是很强,仍然在不停地提问。
“爸爸妈妈,这么多子女里,有没有让你们难以忘怀的?”
“当然有。”
阿怡接替我,继续向下讲述。
第一代子女都是我和阿白亲自照料长大的,其中有一个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叫阿尤,是一名雌性工蚁。
由于第一代工蚁数量很少,只有几十个,所以阿尤和同伴们都很劳累,既要寻找食物,扩建家园,又要照顾喂养幼蚁。
阿尤在闲暇之余,最爱听我小时候在白蚁城堡里玩耍时经历的各种有趣故事。
她很向往大城堡里热热闹闹的生活。
“妈妈,我们这个简陋的土洞,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城堡啊?”她好奇地问道。
“至少需要十几年。”我告诉她。
“等到那个时候,我是不是也可以在城堡里到处游玩了。”阿尤充满期待。
“阿尤,你没有这个机会。”我很遗憾地告诉她。
“为什么?”阿尤有些不解。
“工蚁和兵蚁的寿命很短,两三年后,你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阿尤一听,黯然神伤。
“我们这些工蚁生命如此短暂,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喃喃道。
“阿尤,你们很重要,要不我和阿白都得挨饿,不仅城堡建不成,整个白蚁部落都会消失。”
“妈妈,你和爸爸会消失吗?”阿尤又问道。
“当然,我们最终都会消失的,虽然会比你们晚一些。”
“那建造这个城堡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只有这样,我们白蚁部族才能不断传承下去,继续在世界上书写属于我们的精彩。”
“我们都会消失,那如何传承?”
“在气候湿润的时候,我会生育出繁殖蚁,由他们到别处开疆拓土,就像当初我和你爸爸来到这里一样。”
阿尤虽然知道了她等不到城堡的建成那一天,但她仍为城堡的建造竭尽全力。
两三年后,阿尤老了,生命快到了尽头。
她步履蹒跚地爬到了我身边,和我开启了最后的聊天。
“妈妈,和我一起出生的那些同伴,很多已经没了动静,干瘪如木屑,然后被拖走吃了。”
“是啊,白蚁的尸骸里有不少营养物质,可以用来补充能量。等我将来老去,失去了生育能力,我也会让孩子们把我吃掉。”
“妈妈,我不想离开,我舍不得你,还有那些同伴。”阿尤的目光中,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依恋。
阿尤这番话,让我心酸无比。
“妈妈也舍不得你啊,可城堡里的资源是有限的,如果大家都不离开,那后续的其他白蚁,是不是就没机会降临这里体验世界了?”我努力去安慰她。
“妈妈,我懂了,适时离开,也是有意义的。”
阿尤说罢,不久便没了动静,但面容依然很安详。
她走了。
周围其他工蚁很快赶了过来,将她从我身边拖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城堡里,不断有白蚁孵化出生,也不断有白蚁离去。
渐渐地,我适应了这一切,不再像阿尤离开时那样难过。
阿怡讲到这里时,现场有些默然。
不过,很快又有小白蚁提出了灵魂拷问。
“爸爸妈妈,你们虽然相伴彼此很久了,可你们真心相爱吗?”
“如果再给一次机会,你们还会选择彼此吗?”
听了这些问题,我和阿怡面面相觑。
“其实,这些问题我也曾经想过。”
阿怡略一思忖,便开始作答。
和阿白结婚后,虽然他和我形影不离,可我还是有些疑虑。
在他心底里,他真的爱我吗?
针对这个问题,虽然阿白不止一次给予了肯定的答复,但我心里还是没有把握。
直到数年后,这个问题才有了答案。
那是我和阿白结婚以来遭遇的最大一次危机。
那一次,不知从何处来了不计其数的行军蚁,对我们的城堡发起了疯狂的围攻。
勇敢的兵蚁和工蚁纷纷迎战,在城堡外围与行军蚁展开殊死搏斗。
很快,周围尸横遍野,处处堆叠起被撕裂的肢体。
惨烈的战斗一直持续两天多,由于寡不敌众,城堡外围防线被突破,行军蚁逐渐涌入了城堡内部。
情况万分紧急,就连刚出生不久的幼蚁也纷纷加入了战斗。
然而,局面并未改善,城堡内的行军蚁越来越多,逐渐逼近了我和阿白所在的地方。
负责守卫的兵蚁阿宾和他的同伴们焦急万分。
“行军蚁马上就要冲进来了,你们两位快撤退吧。”阿宾劝告我和阿白。
“我的身躯如此庞大,自己根本无法移动,你们也抬不动我,如何撤退?”我苦笑道。
“那怎么办?”阿宾一筹莫展。
“阿白,你立即和阿宾撤退,尽量多带些幼蚁。”我用命令的口吻对阿白说。
“那你怎么办?留下变成行军蚁的食物?”阿白无动于衷。
“阿白,你知道为什么城堡里其他雌性不具备生殖能力吗?”
“不明白。”
“其实,我一直在释放抑制她们生育的信息素,所以她们的生殖器官并没有发育完全。”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城堡资源有限,只能供养我一个蚁后。如果有双蚁后或三个蚁后,资源很快会枯竭的。”
“原来如此。”
“只要我停止释放这种信息素,或者她们远离这个城堡,即便她们不是生殖蚁,但生殖器官也会逐渐发育成熟,从而具备生育能力。”
“你想说什么?”
“你立即和她们一起离开,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重新建立属于你们的白蚁城堡。”
听到这话,阿白一愣。
“阿怡,雄性白蚁离开后,是不是也会恢复生殖能力?”他立刻追问。
“是的。”
这时,阿白把目光转向阿宾。
“城堡守不住了,阿宾,带着幸存的兄弟姐妹们,马上逃离这里,去寻找另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吧。”
“那你怎么办?”阿宾不解地问。
“我留下陪阿怡。”阿白斩钉截铁地说。
我一听,顿时急火攻心。
“阿白,我不需要你陪着!别干傻事,赶紧离开!”我冲他吼道。
然而,阿白并未理睬我。
“大伙动起来,从隔壁收集泥土!”
“阿宾,让他们把土运过来,迅速把这里埋了!”
看着他果断地向兵蚁们下达一条条指令,我有些愕然。
这么多年,我本以为自己对阿白了如指掌,却不料他竟还有如此刚毅的一面。
“什么?你们要活埋自己?”阿宾一听,大吃一惊。
“对,我们俩宁可相伴地下,也不愿被那些行军蚁吃掉。”
说罢,阿白又看了看我。
“阿怡,被埋起来,你害怕吗?”
我本来惊恐万分,可看到阿白那坚定的目光,我忽然又充满了勇气。
“阿白,有你在呢,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柔声对他说道。
“那就好。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阿白露出欣慰的笑容。
攻入城堡的行军蚁已经近在咫尺。
阿宾不得不依言而行,和同伴们一起,向我和阿白的居所填满了厚厚的土。
就这样,嘈杂的厮杀声,痛苦的惨叫声,还有其它各种令我心烦意乱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周围恢复了宁静。
在这个极其狭小的封闭空间内,氧气越来越少,我和阿白开始出现了幻觉。
我不禁想起了和阿白刚刚筑好爱巢那一晚。
那时,洞内空间也很狭小,周围也很安静,我们俩彼此偎依,感受彼此的脉动。
现在,许多年过去了,不经意间,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身躯庞大臃肿的我,早已无法主动拥抱阿白。
但这没有关系,因为阿白早已紧紧将我搂住。
“阿怡,我爱你。”
他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着。
以前,在城堡内成千上万的子女面前,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句话。
可现在,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迷糊,似乎因缺氧所致。
可这无意识的话语,也许正是他心底的肺腑之言。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了他的心意。
正当我们俩昏迷之际,周围的土壤逐渐变得湿润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阿宾又带着同伴,将土清理了出去。
后来我才知道,正当行军蚁即将占据城堡之际,一场瓢泼大雨不期而至。
滂沱的雨水,切断了行军蚁增援部队的行进路线。
困在城堡里的那些行军蚁孤立无援,纷纷被消灭了。
大雨,还有白蚁们的坚守,拯救了城堡,这样才有了今天的金婚典礼。
典礼仍在进行。
当阿怡说完这段时,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阿怡,那句话,我真的重复了很多遍吗?”我半信半疑。
没等阿怡回答,小白蚁们却开始哄堂大笑。
“爸爸看上去居然有些害羞了!”
“爸爸,现在我们想听你对妈妈说,我爱你。”
更多的小白蚁开始起哄。
“这……”我欲言又止。
“说啊,有这么难吗?”小白蚁们不解。
对啊,有这么难吗?
我很爱阿怡,可我为什么说不出来呢?
也许是因为我太在乎她了,所以我才把对她的爱视如珍宝,深藏在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不肯轻易露出来。
我看了看阿怡,她似乎也有些忸怩。
不过,在这个值得铭记的时刻,我觉得有必要分享出自己的情感。
“我爱你!”
我凝视着阿怡,情真意切地大声表白。
“阿白,我也爱你。”
阿怡很快回应。此时的她,已经泪流满面。
看得出,这句话在她心里也藏了很久。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我们俩之所以能经风历雨,步入金婚典礼,是因为我们偎依在一起的,不仅是身体,还有彼此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