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大陆分水岭(六)海伦娜和假行僧

劫后余生的自拍照
饱经沧桑的鞋子



牧场边缘的营地
热情的乡民
啤酒

“从前有个牛仔打了几十年的光棍。某天他来到小镇上的酒吧喝酒。酒吧灯光昏暗,气氛暧昧。吧台后面的女招待明艳动人。牛仔一下子就看呆了。可他一文不名,不免自惭形秽,只躲在黑暗的角落里为自己的懦弱生闷气。直到有一天,他才打听到姑娘名叫海伦。

坐在身旁的老哥看热闹不嫌事大,靠上来怂恿道:“就是上去要杯酒,又要不了你的命”。牛仔踌躇了好几天终于鼓起勇气。他把杯中啤酒一饮而尽,涨红了脸,冲到吧台前对着姑娘说道:“海伦……呐……呐”!就在这个决定缘分的时刻,牛仔还是掉链子了。“海伦……呐”的故事成为了酒吧的笑谈。传久了,小镇的名字就变成了“海伦…呐”。后来“海伦……呐”又变成了海伦娜——蒙大拿州的首府。”

7月30日,我们离海伦娜还有十几英里的路程。傍晚时分,我们在牧场栅栏外宿营。一辆旧卡车从我们的帐篷经过,一对乡民夫妇摇下车窗热情地朝我们打招呼,然后从后备箱里拿出啤酒塞给我们。夫妇说这里到处都是麋鹿、白尾鹿、羚羊,欢迎我们明年来他的牧场打猎。聊了很久,夫妇才驾车离去。破旧的卡车一路吱吱嘎嘎,只留下摇摇晃晃的烟尘。

我们目送卡车消失在地平线,才想起已经到了晚饭时间。炉头上炖着的小锅咕咕嘟嘟地冒着热气,香味随风飘向远方。 今天的晚餐是半生不熟的西班牙海鲜饭和袋装金枪鱼。米饭半生不熟,但酸酸甜甜十分可口。帐篷外,夕阳下光影变幻,大风掠过草原,掀起一阵阵金黄色的波浪。我嚼着干涩的金枪鱼片,啜一口啤酒,有这么壮阔的美景相伴,竟然有点微醺。

这时Just Paul 又讲起海伦娜的笑话。笑话不过是Just Pual杜撰出来的。只能说中外长辈对后辈生活问题的关心出奇一致。差异只是形式不同而已。Just Pual不过是揶揄我的木纳和胆怯。是的,母胎单身40载,主动约女孩吃饭的次数不超过5次,皆以失败告终。就在结束CDT之旅的3个月后,我终于收到一位女性朋友的邀约说一起出去走走,可是临到那一天又被她放了鸽子。原来她有“男朋友”,约我不过是个“美丽”的误会。于是尴尬纪录依然延续着。

好多年前,我曾在峨眉山报国寺和一位大师盘过道。大师说我是唯一一个把背包手杖放在佛殿外的游客。佛门讲究六根清静,拜佛一定要放下一切身外物,不要说相机,连眼镜都不能戴。我虽不通佛法,却有慧根,和佛有缘。我哈哈一笑摇头拒绝:“我留恋女人的肉体,放不下荤腥之物,还是红尘中人”。

话虽然这么说,这么多年屡屡碰壁之后,我已不执着于单身这件事。和同龄人相比,我算是活得随心所欲,说走就走的旅行从来不是难事,但偶尔也会感到深深的挫败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对,让姑娘们敬而远之。

某日跋涉在荒野中,我被饥饿疲劳折磨得焦躁不安,脑海中突然回荡起崔健的《假行僧》。萨克斯的低吟引出了琵琶的铿锵。崔健独特的烟嗓苍凉透彻。这首歌已经在我脑海中飘荡了25年。第一次听,我还是高中生。那时候听摇滚是很酷的事。上课时,我把随声听藏在书桌里,用手捂着耳机。虽然这首歌逐渐刻在我的DNA里,但我并没有真正理解它的意义和力量。此刻,我终于悟了。

十年前,我结束一段短暂到称不上恋爱的感情。分手后,我曾对那个女孩说我要徒步太平洋山脊小径,“我要从南 走到北,还要白走到黑”。她的第一反应是惊讶,说我疯了,是个怪人。此那时起,我会告诉每个我遇到的姑娘:“我有这双脚,我有这双腿,我还有这千山万水,我要这所有的所有,却不要恨和悔”!“口渴了,就请给我碗水。爱我了,就亲我的嘴”。

我一如既往地诚实、坦荡。于是每个姑娘都对我报以礼貌的微笑,之后就不再联系。如今的我已经释然,虽然遇到心仪的女孩,我还会心动不已。虽然她和我注定无缘,我依然死心塌地地对她好,即使我知道无论如何对她好,她也不会爱上我。

我已经可以虚伪地掩饰自己的爱意,保持界限。也许这只是我的矫情。姑娘看不上我,可能只是因为我实在不值得爱。但我知道魔鬼就在心中,也知道除了自由我一无所有。于是我并不想留在一个地方,也不想让人知道我的虚伪。


bench mark ranch
straight creek 营地
亲生河谷


拯救我的天使克莱尔
国家森林的木屋
不知名的河谷

路上的聚散总是突然。告别鲍勃·马歇尔荒野,到达Bench Mark Ranch也意味着我和Just Paul夫妇分别的日子已不远。夏季是牛仔最忙碌的季节,牧场门口挤满了骡子和马。我们小心翼翼地从他们中间挤过,才进了牧场。

办公室门口的铁皮箱子里堆满背包客的包裹。Just Paul很容易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我已经耗尽补给,于是他分了一些食物给我。我们的充电宝所剩无几。老板说我们可以使用牧场的柴油发电机。但要收费,每小时10美元。

Just Paul转过身来直呼这是抢钱。于是我们只是很礼貌地表示感谢。相比充电这种小事,洗澡才是必需的,因为热水澡是文明与荒野的分野。牧场的洗澡间虽然简陋,但水热得发烫。浴巾很干净,散发着淡淡的芳草味。傍晚,Sheepgoat又发来短信,他说明天就能到达林肯,还分享了一个小插曲:他在路上捡到一支子弹上膛的手枪。

Bench Mark Ranch离小镇林肯还有50多英里的山路。Just Paul夫妇有足够的食物支撑到海伦娜。我将冰镐和用不上的装备寄到林肯,所以林肯是我的下一站。告别Benchmark Ranch,河谷两侧的山势渐渐陡峭。头顶的天空变得狭窄。山路在过火区穿行,几乎没有爬升。但我们都很疲劳,花了两天时间才走到亲生河(DearBorn River)渡口的营地。从此攀上红山,在山脊上穿行28英里到达罗杰斯垭口,就可以搭车去林肯。这晚我们枕着河水的咆哮入眠。

7月27日,阴沉的天空使得告别的气氛更加沉重,我只是说了句“Be Safe”,就匆匆出发。手机只有70%的电量,充电宝已耗尽,食物所剩无几。我必须累计爬升5000英尺,徒步28英里才能到达林肯。今天若是走不出这片大山,我就可能会交代在这不毛之地。

这注定是艰难的一天。一上来就出了问题——GPS没有信号。我一上来就走错了路,好在凭着经验又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从5700英尺爬升7600英尺的3英里山路,我只花了1个小时,却也消耗了大半壶水。爬上山脊,GPS终于正常工作。但我还是错过了唯一的没有干涸的水源,接下来的水源都已干涸。这让我对走完28英里越来越缺乏信心。

必须找一条近路下山,这是我的判断。一边走,我一边在Guthook上寻找可能的替代路线。果然前方一个路口标记下找到一条有价值的留言。留言说从这个路口下山只需走11英里就可以到达一个本地人经常光顾的停车场。但Guthook上只标记路口,却没有标记下山的路线。guthook上也没有人证实这条路线确实存在。但此刻我的机会主义之魂已经骚动起来,犹豫只会浪费宝贵的时间,虽然前路不明,但我还是坚定的沿着那并不清晰的路向山下走去。

很快我就怀疑自己上当了。所谓的山径看上去更像是被荒草覆盖的排水沟。走了2英里后,我发现了很多陈旧的马蹄印。看来这条路是马道,但已很久无人涉足,不过这至少说明路确实存在的。很快我便进入河谷深处,山路逐渐清晰,沿着不知名的河流迂回曲折。我一次次淌过河,鞋子、裤子不等晾干又湿透。我很紧张,脚步飞快,不停地四下寻找路的痕迹。

河谷的尽头是茂密的山林,山路也逐渐清晰。我到达了决定命运的岔路口。木板搭成的栈道向北延伸,土路则继续向南钻进幽暗的密林,我在思索那条路才是通往停车场的路。林肯在南方,于是我选择向南。土路再次进入河谷,水流也湍急起来,没过膝盖。 1给小时候后,土路到达深谷尽头,又曲折攀上山脊。这和guthook的留言描述的不一至。可我已没有回头的余地,只得继续爬升。更糟糕的是,我竟然忘记灌满水壶。等重回干旱的山脊,才发现水壶的水早已消失殆尽。

传说中的停车场迟迟未见,我的心和嘴唇一样焦躁。看到国家森林的界牌时,我一度以为自己走对了路,可是指北针告诉我小径正一步步地把我带回鲍勃·马歇尔荒野。路上倒塌的大树越来越多。这意味着森林巡逻员很久没有来过这里。

急躁的心情加速体力的消耗。我的脚步和背包一样变得越来越沉重。正当我感到绝望之际,一座小屋隐藏在密林深处,我看到了希望,立刻穿过草地径直向小屋飞奔过去。小屋位于森林土路的尽头。篱笆外停着一辆车。我把背包扔在篱笆边,弯腰扶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刚才我还身处地狱,而现在我已脚踏天堂。

这时一个女孩从木屋里走了出来。姑娘名叫克莱尔,来自佐治亚州,今年夏天在海伦娜国家森林办公室做季节工。她正在把装备搬进木屋。接下来的一个月,她会和伙伴一起待在山里,清理山径上的路障。克莱尔告诉我小屋离林肯还有15英里,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即使我能走到林肯,天也黑了。

“可否把送我到林肯?我可以负担油费”,我试探地问道。

克莱尔微微一笑,说道:“没问题,上车吧!”

卡车在土路上颠簸着,我跟克莱尔谈起她的家乡佐治亚州和她的生活。克莱尔还在读大学,之所以来国家森林工作,就是因为热爱自然,热爱户外运动。她的目标是徒步阿巴拉契亚山径。一说到阿巴拉契亚山径,不善言辞的我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也许她也没有意料到,我这个异乡人和她的家乡有如此缘分。我说起大烟山令人绝望的大雨,纽芬德垭口狂风呼啸的夜,雄壮的白山,还有初见卡塔丁山时的不可言说的感动。一路聊着,不知不觉之间,车已到达林肯的边缘。遥望闪烁的红绿灯,我知道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文明世界。克莱尔停在镇上杂货店旁。我忙着拿出钱包,克莱尔却阻止了我。

“不用了你的故事就是油费!”

留下这句话,克莱尔便潇洒地绝尘而去。


林肯简陋的市容
平民窟跳出来的鹿
弗莱舍垭口的留影
老大爷达格
洗衣房里的假花


占据水源的牛群
山脊
just Paul 和one speed
路标
山脊上的土路
营地


高分水岭户外用品店

林肯和大多数美国小镇一样,散乱随意没有章法,最气派的建筑是颇具资本主义气质的银行。我先找一家饭店,大吃一顿。中间去了一趟厕所。洗手时,看了一眼镜子。相比告别酋长山的那天,两腮下的赘肉已经消失,汗渍混杂着灰尘,满脸胡茬尽是沧桑。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这才是我想要的自己,于是掏出手机自拍纪念。

第二天上午,我跑了趟邮局,将邮包转发到阿纳康达。然后去杂货店买了足够支撑到海伦娜的补给,又买半只烤鸡和2升可乐做晚餐。下午的任务是洗衣服。镇上唯一的洗衣房在Trailer Court。Trailer Court是一个美式贫民窟。

Trailer Court租金很便宜。居民大多从事伐木一类的苦力活,住在房车或是活动板房里,伐木季结束,就把板房拆了装上卡车,寻找下一个容身之地。唯一带不走的建筑便是洗衣房。这洗衣房破旧得让我不敢相信自己正身处于世界强权的某个角落。可即便如此破败,洗衣机前的架子上依然摆放着一排五颜六色的假花。

7月30日,搭车离开林肯意外顺利。当时我正走在马路上,一辆破旧的皮卡悄悄地停在我身边。司机满头白发,名叫达格。老大爷在附近的美军基地工作了30年,退休就留在了林肯。他告诉我刘易斯和克拉克当年从这里经过,所以在罗杰斯垭口以北,还有一个刘易斯与克拉克垭口。

达格把我送到距离罗杰斯垭口13英里的弗莱舍垭口,帮我省去了半天时间。一个人站在荒野的边缘,我想从这里开始,我的旅伴大概只有自己的影子。可是走了不到500英尺,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Just Pual夫妇正和一个小径天使聊的兴高采烈。

这个小径天使刚刚走完大陆分水岭小径,便开着房车在这里为过往的驴友提供啤酒和咖啡。Just Paul扔给我一罐啤酒,拉开拉环,泡沫飞溅,溅了我一身。我灌了一大口,脑子一阵眩晕。然后三个人笑着抱在一起。看来我和Just Paul夫妇之间的缘分还未尽。

从林肯到海伦娜的55英里只有2两个可靠的水源地。下午,我们到达了第一个水源地——坐落在斯台普斯垭口的高分水岭户外用品店。这可能是我所去过最偏僻的户外用品店,外表看上去不过是一座活动板房。通往户外用品店的小路隐秘在半山腰的深林中,很容易错过。沿着小路走5分钟便能看到她。这家店是集装箱改造成的板房。

此时正黑着灯,门上纸条留言说:“主人下午3点后才会回来。如想补充饮水,打开蓄水池的水龙头即可。门口的梯子下面有很多冰镇饮料,可随意享用,垃圾箱在板房后面。Plus,露营是免费。”

我们一边埋锅造饭,一边等待店主。3点钟,老板准时归来,他是个瘦削的老头,留着乡巴佬特有的山羊胡子。板房的电力来自太阳能和柴油发电机,为了省电,只安装了一盏灯,十分昏暗。各种户外装备堆积如山,门类品种之全不亚于REI和MEC,甚至主流门店很难看到的超轻装备也应有尽有,可见老板是懂徒步旅行的。

在这样荒凉的山林里,尽然有这么神奇的户外用品店。这不禁让我有种哈利·珀特走进对角巷的感觉。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我和老板曾有一面之缘。2016年,他还在加州拉古娜山上开店。陪我走完太平洋山脊小径的Circuit背包就是在他的店里买的。后来房租涨价,他不得不另寻他地,最后竟然把店开到蒙大拿的深山里。

其实老板的主营业务是电商。他有自己的网站,在facebook也有公众号。下午4点钟,老板收完订单,要去林肯邮寄货物。我们吃饱喝足,灌满水壶,便再次出发。山径蜿蜒在高山草甸上,夕阳伴随我们的脚步,逐渐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之下。我们遇到一对来自魁北克的年轻情侣。女孩笑称一路上都是她在照顾男朋友,可谓是又当女友又当妈,男孩一边吃饭一边憨憨地笑而不语。

按照情侣的推荐,我们在前方不远的土路口扎营。这里足够支起十顶帐篷,还有一圈可以挡风的篱笆,让我可以睡一个安稳觉。7月31日,我们遇到了山松鼠,野兔、山鸡、大角鹿、以及两只害羞的黑熊。我自觉又回到了阿巴拉契亚山径。山路直直攀上光溜溜的山脊,再直直钻进谷底。整个上午,我们都在草甸和深林间反复。

雾霾从远方翩然而至,空气很焦灼。我们的饮水有限,必须不停向前。天气炎热,水消耗得很快。One speed累得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直到下午3点钟,我们才到达第二个可靠的水源当纳泉(Dana Spring)。当纳泉也是附近牧场的唯一水源地。一群牛已经占好了为位置,把泉池围得水泄不通。

Just Paul告诉我说必须适应这种场面,在大盆地,我还会看到更多的牛群。所幸带队的都是母牛,没有好斗的公牛。一通驱赶之后,他们略散开,但还是站在不远处一边盯着我们,一边示威性地又拉又撒。

我们又饥又渴,也顾不得那么多,便在遍地黄白之物(实际上牛尿近似于绿色)间埋锅造饭。这时来了4个section hiker前来取水。他们的房车和ATV就在不远处。听说我们缺乏饮水,便答应帮我们把饮水送的9英里外的营地。


前往海伦娜的路上
海伦娜依然保存着大量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


水源
休息
蝴蝶
被雷劈裂的树木
苹果树湖
山间小路
走在山脊上
山路
小径魔法
牧场边缘的营地

之后的9英里异常轻松,全是平坦的森林土路。黄昏中,我们爬上一片高地。营地就在牧场边缘的篱笆下。之前遇到的Section hiker没有食言,果然在树下留了足够的桶装水。于是就如本文开头所描述的那样,我们就在这里露营,Just Paul又讲起海伦娜的笑话。

8月1日,我们幸运地搭上了一对上山摘野果的夫妇的卡车,夫妇将我们送到了海伦娜市中心的图书馆。我们直奔向酒吧,我们吃了两张披萨。作为一个州的首府,海伦娜和济南周边的齐河差不多大,小到没有公交系统。所以我们步行穿过整个城市,找到位于西部郊区的旅馆。

路上不断有淳朴的乡民们送上问候和微笑,但他们都都没有戴口罩。我发现新冠疫情在蒙大拿州不是话题。乡民们表现得十分淡定。可以这时正是2021年7月底,美国新冠疫情全面反弹,日均突破十万件。总体而言,相比国内的严防死守,美国的防疫从上到下都很随意。

所谓的措施多是纸面上的建议,不具备强制力。很少有人真的当回事。即便观念上很重视的人在行动上也往往打了不少折扣。我不想说美国人愚昧,只能说他们有自己的行为逻辑。疫情不知不觉已经折磨人类社会两年多,人们都在说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生活。但相比人类历史上那些令人毛骨悚人的大瘟疫,我依然保持着乐观。也许再过十年,我们会从新视野审视现在发生的一切,也许会产生新的看法。

我对蒙大拿和海伦娜所有的认识都来自于电影《燃情岁月》。西部、牛仔、黄金、私酒、犯罪、黑脚人是它的全部。蒙大拿和海伦娜诞生于1864年的淘金热。一个名叫“四个佐治亚人”的小队在多刺梨溪附近的干涸河谷中建立了矿坑。他们已经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就把这里叫做“最后机会的河床(Last Chance Placer)”。

也许是这个奇怪的名字给他们带来了好运。他们真的发现了黄金。这年秋天,已有近200人定居下来。这时居民们又觉得“最后的机会”这个带给他们好运的名字不够高大上。一个来自废奴州明尼苏达的苏格兰人提议用自己家乡的名字“Helena”命名新生的“城市”,苏格兰语读作“赫利娜”。

可是另一个来自蓄奴州堪萨斯的人却提出异议。他同意用“Helena”命名,但应该读作海伦娜,取自堪萨斯的一个城市。那时正是内战爆发前夕,于是城市名称的同词不同音上升到了意识形态冲突和决定国家命运的层面。但最终双方达成妥协,名字确实取自苏格兰人的家乡,但读作海伦娜。这看上去多少有些自欺欺人。

采矿给海伦娜带来了巨额财富,所以市旗市徽上就有一个矿塔。19世纪末,这个西部小城竟然诞生了50个百万富翁。百万富翁们修建很多维多利亚风格的房屋,使得这座暴发户城市竟有了些英伦贵族范,只是在这荒芜干涸的山谷中显得有些突兀。

8月3日,在得到充分的休整之后,我们告别了海伦娜。Just Paul依旧不厌其烦地讲着关于海伦娜的笑话。我想至少他的发音是正确的。我们发现了一个废弃的矿坑,海伦娜的历史就隐秘在这不经意的角落里。傍晚,我们在林场间的空地上宿营,地上满是木屑,让我担心帐篷会不会损坏。但好心人在不远的树下放置了很多饮用水。使得我们还是硬着头皮在这里睡了一宿。

离开海伦娜的第二天很平淡,我们一直在密不透风的山林里穿行,偶尔才能看到蓝天和远方。最后我们在苹果树湖的南岸湿地扎下了帐篷。大部分湖面已经退化成绿油油的沼泽。到处都是蚊子。临晨2点钟,一阵阵凄厉低沉的嘶吼声划破了黑夜的宁静。我想那也许是狼。它似乎在湖的另一侧,离我们至少3、4英里远的地方。

我不知道它在呼唤谁。困意让我无心关注它。作为防备,我把防熊喷雾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大约2个小时后,嚎叫声渐渐远去。一个孤独的灵魂就这样和我们擦肩而过。8月5日我们从茂密的森林想着山地边缘前进,距离阿纳康达只有两天路程。下午乌云占据了天空,我们不得不在牧场边缘宿营,牛群再次造访,在我的帐篷旁又拉又撒,空气中弥漫着牛粪的骚味。这股味道伴随了我们一夜。


路遇徒步大陆分水岭的了老大爷,已经85岁了,依然在路上
飞跃疯人院
鹿屋谷地
糖松林和花岗岩

8月6日,我们告别了糖松林与巨大的花岗岩。走出鹿屋国家森林,大风横扫宽阔的河谷,吹散雾霾,久违的蓝天下是广袤的农场。巨大的灌溉机正缓慢地前进,西红柿和土豆绿意盎然。笔直的砂石路沿着克拉克河福克河东岸伸展。

克拉克福克河的源头位于鹿屋谷地南端、大陆分水岭西麓的银弓溪,离巴特市中心(Butt)近一英里。它一路向西北方向蜿蜒300多英里,最终汇入彭德利湖(Lake Pend d’Oreille )。我们的目标是鹿屋谷地西端的阿纳康达。由于阿纳康达线穿过私人农场,大陆分水岭协重新规划了路线。新山径绕过巴特(Butt)再进入爱达荷边境上的平特勒荒野。

但背包客们(如我和Just Paul夫妇)为了节省时间还是会走老路线穿过鹿屋谷地(Deer Lodge Valley)经阿纳康达,进入平特勒荒野。而走在我们前面的Sheepgoat则选择了另一条被称之为Big Sky的路线。这条路是背包客为躲避山火新开发的,比起阿纳康达线更省时间。大陆分水岭小径还未正式定型,所以大伙总能挥发想象力找出各种新玩法来。这就是大陆分水岭小径与阿巴拉契亚山径、太平洋山脊小径不同之处。

我们在谷地东缘的留下一路烟尘和一串脚印,2个小时后跨过了克拉克福克河到达热蒙大拿州立温泉医院。故名思义,这里确实有温泉。据说温泉泉眼有40英尺高,总是烟雾蒸腾。远远望去就像原住民特有的金字塔小屋(Lodge)。原住民称这里是“Soo-ke En Carne”。翻译过来就是白尾鹿屋(The Lodge of White Tailed Deer)。19世纪初,出没于此的法国皮毛猎人也用这个名字,称此地为 “Lodge Du Chevreuil”,即鹿屋“Deer Lodge”。

1831年9月的一天,地图测量员沃伦·法里斯来到鹿屋谷地,他眼前是浓浓的秋意,温泉汇入克拉克福克河,略带咸味的雾气回荡在谷底。数以千计的的麋鹿、白尾鹿、野马悠闲地享受肥沃土地的馈赠。沃伦报告说他看到上百间彭德利人的小屋。蒙大拿的冬季令人畏惧,但鹿屋谷地却因温泉而温和湿润。这是一片滋养世间万物的无主之地。无论是内兹帕孜人,还是平首人,亦或是彭德利人,甚至于美国人、法国人、梅蒂人都可以在这里过冬。

原住民这在里收集给养,等来年开春向东穿越落基山到密西西比大平原开始新的野牛狩猎季。而如今规整整齐的农田已经取代了过去万物野蛮生长的景象。温泉是蒙大拿州最大的精神科医院。水泥路带给我们的是回到文明世界的喜悦,我们在医院门口轮流拍照。照片中的每个人都笑得天真烂漫。

接下来搭顺风车去阿纳康达却很不顺利。过路车都开得飞快,生怕我们是从医院里里逃出来的疯子。他们是对的,能够义无反顾背包徒步穿越美洲大陆的人脑子里都有些异于常人的想法。我不禁这样自嘲起来。自嘲不解决问题,我们又向前走了近2英里,拐到去往阿纳康达的48号公路上,找了块阴凉地继续碰运气。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看着奔驰而去的汽车,我不禁有些气馁。这时候一辆黑色的皮卡车从阿纳康达方向驶来,路过我们时,他似乎有意放慢了速度,但还是左转拐向鹿屋方向。One Speed 凝视着他的背影,突然站起身笃定地说:“我敢赌这辆车一定会回来”。我无法确定,心里却暗暗祈祷One Speed直觉是对的。这时奇迹发生了。黑色皮卡果然调转车头拐回48号公路。稳稳停在我们我们面前。

“我看到你们,心里就在琢磨是不是回来”,坐在驾驶位的大块头说道。我们乐开了花,七手八脚把背包扔到后斗,然后兴高采烈地爬上了车。蒙大拿州民粗旷中透着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质朴和热情。他们都有着世界上最真诚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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