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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周未
那年,周未被信伯伯领回家时,刚过完八岁生日没几天。
妈妈早逝,爸爸的工作又特殊,所以他被信伯伯短暂“收养”是常态。只是,那天爸爸很郑重地告诉周未,这次任务保密性强,不能跟家里人联系,而且短时间内回不来,所以周未需要在信伯伯家长住,一再叮嘱让他一定要听话,别欺负小信佳。
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以为信佳那个小丫头会被他欺负?她只是伪装得够好,人前披着小绵羊的皮,在他面前就现出原形,活脱脱一条小狼崽子。
没事,他是小男子汉,不跟女孩子一般见识。于是,她装,他也装,每次信佳告状,周未都会表现得比她更无辜,次数多了,信佳便开始行暗招,比如趁他不备给他座位上涂胶水,比如把他的作业本藏起来,再比如,假装其他女生的笔迹给他写“情书”。
这“情书”从八岁写到十六岁,每次的女主角都不同,要么是匿名的本校同学,要么是外校一个并不存在的女生。信佳不傻,不会安排个真实的角色来给自己找麻烦。
从小到大,他们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写作业,周未的圈子里一定会有信佳,信佳对周未也满是依赖。以前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密切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又在同一个家庭生活多年,但当长到十六岁的周未收到一封来自爱慕者的情书时,他才真正面对自己的内心:他是喜欢信佳的。
这喜欢,不是小鹿乱撞的激情,不是欲说还休的羞涩,而是如同小雨滋润大地,如同血脉相连。他们的生活中,已经离不开彼此。
从家里到学校,所有人都默认他俩是一对,却又从来没有老师因为早恋而找他们谈话,或许,是因为他们实在太像兄妹了吧,虽然,他只比信佳大两个月。
升入高中后,十六岁的信佳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她有了自己的小圈子,上学放学不再喊他一起,假期不再追在他的屁股后边出门,甚至开始刻意躲周未,似乎想打破别人眼里“他俩是一对”的印象,更有一次,他发现有人在追求信佳,而这丫头居然没把书拍到对方脸上去。
“我吃好了,爸爸再见,妈妈再见!”信佳三口两口吞掉盘子里的煎鸡蛋,咕咚咕咚喝完碗里的小米粥,抓起书包就跑。
信妈妈“哎哎哎”喊了几嗓子,人已经没影儿了。
“你俩吵架了?最近怎么看佳佳不大对?”她跟信爸爸对视一眼,问还在吃早餐的周未。
周未慢条斯理地小口喝着粥,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不露声色:“怎么可能啊伯母,就算天塌下来我俩都不可能吵架。”
信妈妈迟疑地问道:“那她这是……?”
“没事,我跟她谈谈就好了,信伯母放心!”周未“斯文”无比地对信家夫妻俩露出一脸“我办事您放心”的笑容,迈着“稳重”的步伐出门。
一出楼道口,他推上自行车就风驰电掣去追信佳,这小丫头片子,给他粥里偷放了多少糖!差点齁死他!还以为她长大了转性了,结果还是看走了眼,看回头怎么收拾她!
“信佳!放学以后等我一起走!”周未故意趁同学们都在的时候,跑到信佳班里大声嚷下这句话,不等信佳回话,大步流星回到自己教室。
他心中明镜一样,信佳一定会等他。
“哎,周未,你让我等你一起走,一路你又不说话,什么意思?”把自行车锁进车棚,眼看就要进楼道了,信佳喊住了周未。
周未不说话,手里甩着手里的车钥匙,口中哼着辨不出声调的曲子,推开楼道门,转身上了步梯。
“跟上。”身后没有信佳的脚步声,他脚步一顿,头都没回。
“你说跟上就跟上,我成啥了……”信佳口中嘟嘟囔囔,身体却很诚实,抬腿跟了上去,却不料正在爬楼梯的周未忽然停住了脚步。
“佳佳,最近怎么不给我写情书了?”他一米八几的个头,又站得比信佳高几级台阶,信佳只觉得压迫感迎面砸来。
“你少自恋了,我什么时候给你写过情书。”信佳扭头看着一旁的墙壁,墙上不知道谁家小朋友写下了“某某某,我长大了一定要娶你”这样的豪言壮语。
“嗯,信佳没写,都是信佳假冒别的女生写的。你以为你用左手写字我就认不出你了?还是你模仿别人笔迹我就不知道是你?”周未把身子倚在楼梯栏杆上,看着墙上那句话,“噗嗤”就笑了:“这小子,有志向。”
楼道里的灯闪闪烁烁,信佳心里慌慌的,她不知道周未要干什么,便抬腿继续往上走,一边走一边说:“走了走了,快回家了,不然妈妈等急了。”
周未伸出一条大长腿挡住了去路:“不急,我跟信伯母说好了,要找你谈话。”
“谁要跟你谈话?我困了,要回家睡觉。”信佳翻着白眼珠子瞪他。
周未抬手拿下书包,垫在台阶上,拍一拍示意信佳坐那,自己则一屁股直接坐下了。
“佳佳,你会喜欢上别的男生吗?”待信佳坐定,他嘴里问着话,眼睛却是看着拐角处的暗影。
“啊?”
“我收到一封情书。”周未仍然不看她,自顾自地说道:“收情书收了八年,第一次收到你以外的人写的情书,当时第一反应是,这是你找她写来整我的,后来想想不是,这位同学我虽说不是特别了解,但我感觉她是不会跟你一起胡闹的。”
“然后我就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跟她做朋友这件事情。”
“什么?!你居然还很认真地考虑了考虑?”信佳急眼了,作势就要站起来,被周未拽着重新坐下。
“我为什么不能考虑呢?毕竟我从小就认为自己会娶的那个女孩子,面对别人的追求似乎有点动心,未来还那么长,我总要好好打算一下是吧?”周未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剥去糖纸塞到信佳嘴里,看着信佳傻乎乎地张口含住,自己则低头把玩着糖纸,继续说道:“别急,听我说完。”
“我很认真地想了想,以后要跟另一个女生一起复习功课,要陪她一起上学放学,要接受她撒娇卖萌使小性子,要拉她的手甚至……甚至要陪她十几年一辈子,我就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我已经认定了我未来的小妻子,是姓信的。”
“可是,我认定的小妻子有没有认定我呢?面对别人的追求,她有没有像我一样理智清醒?若她喜欢上另外的人怎么办?未来那么长,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佳佳,你还喜欢我吗?或者,你曾经喜欢过我吗?你对未来的规划里,有我吗?”周未的眼睛从糖纸上移开,转头看向信佳,眼睛里有星光闪烁。
信佳把棒棒糖从嘴里移出,微张着嘴,眼神里有太多他看不透的东西,是震惊?是惊喜?是羞涩?是茫然?
下一秒,有阴影向着他的脸罩过来,嘴唇上有湿湿甜甜的感觉,那是草莓味棒棒糖的香味。
阴影散去,一颗脑袋偎在他肩头,信佳的声音缥缈得像是在太空:“周周,我一直喜欢你呀,我一直都好喜欢你呀。”
棒棒糖的甜味,伴随着周未度过了三年高中时光,只是当离高考临近,他越来越焦虑不安,因为他的成绩已经被信佳甩下了一大截,想报考同一所院校怕是要成泡影。
信伯伯给他请了老师补弱科,收效甚微,他每天晚自习后刷试题,早上早起半小时背单词,可信佳却仿佛开挂一样,任他穷追猛赶,依然遥遥领先。
一个周末的晚上,信伯伯敲开了他的房门。
想来,从八岁住到十八岁,在这个家里,他俨然已经跟信家的儿子一样,他没有寄人篱下的谨小慎微,信家两夫妻也从来没把他当外人看待。
“周周啊,最近是不是压力很大?”信爸爸把果盘放到他桌上,开门见山。
“是啊信伯伯,成绩一直原地踏步,各种复习方法都没效果,天天被佳佳碾压。”周未用牙签送到嘴里一块火龙果,食不知味。
“欲速则不达啊,大道理你比我懂,我也就不啰嗦了,今天是受你爸爸委托,来转告你几句话。”
“我爸爸来消息了!他还好吧?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十年,爸爸已经十年没有回家,也没有跟他直接联系过,周未甚至曾经不止一次怀疑,爸爸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已经牺牲了。
不不,不可能,这么大的事,信伯伯不会瞒着他的。
信爸爸拍拍他的肩,微笑着:“任务正进行到关键时刻,我们也是很久没有你爸爸消息了,这还是他废了好大劲才传出来的话。”
“嗯嗯,我爸爸说什么了?”周未紧紧盯住信爸爸,生怕漏下一个字。
“不放弃,不后悔;尽人事,听天命;放下包袱,轻装上阵。”信爸爸把手搭在周未肩上用力一按:“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
六月的骄阳似火,为期三天的高考让所有家有考生的家庭如临大敌,一刻也不敢懈怠。
而大考的间隙,信家的客厅里,却丝毫没有任何紧张气氛,而是另一番景象:信佳和周未正在为了看什么节目而争夺遥控器。
“拜托,你都多大了还看动画片,能不能成熟一点?”周未一边躲避着信佳的“魔爪”,一边拿着遥控器快速搜索。
“那是动漫!动漫!再说,是谁天天喊我小丫头的?你一个大男人跟我一小丫头抢遥控器,要不要脸了?”信佳手脚并用,直接往周未身上扑。
“去去去,你去用电脑看,别跟我抢。”周未终于找到了自己要看的《那年那兔那些事》,他个子大,举着遥控器不撒手,任信佳跳着脚也够不到。
这会儿信佳看到他选的节目,笑得一只手捂着肚子直不起腰,另一只手指着电视机,话不成句:“你还…笑话…我……哈哈哈哈哈,你这才是动画好不好!”
“过来,我今天化身小周周,陪小佳佳看个小朋友看的节目。”周未大手一捞,把信佳捞到自己身边,盘腿坐在客厅前的地垫上,聚精会神盯着电视机。
信佳偷偷瞄一眼周未,再看看房门,若遛弯的爸妈这时候回家,会不会以为他俩有一个人抽风?
嗯,反正抽风的不是她。信佳接过周未递过来的棒棒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投入到剧情当中去。
大考结束,信佳报名学车,周未却执意要进厂打螺丝。
“总要踏入社会的,所以提前进厂打磨一下性子。”这是他对信家父母的解释。
二人听了,欣慰之余,又觉得心疼。
信爸爸沉吟半晌:“那就去吧,工厂不比学校,尽量别跟人起冲突。”
信佳却是一脸的不乐意,好不容易从苦大仇深的高中脱离出来,又把自己送进工厂,这不是找虐?而且他俩以后能不能考到同一所大学还是未知数,未来几年没准要过两地生活,这臭大周,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把她抛下?
周未揉揉她的头发,嬉笑着跟她说道:“傻丫头,你好好练车,到时候开车拉着我出去兜风,想想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飒?再说我又不是背井离乡,每天都要回家的,到时候一身臭汗回来,怕不是你要嫌弃我!”
换来的自然是信佳大大的白眼球。
志愿填报前夕,信爸爸又找周未谈了一次话,转达周爸爸的意思,不希望周未报考警官学院或者公安院校类专业。
“为什么?我从小到大的志向都是要做爸爸和信伯伯这样的人,为国争光,为民除害!”周未一脸的不可置信。
“因为……太危险了,你也看见了,你爸爸已经十年没回来,不能与家人团聚,不能用自己真正的身份见人,你希望你的妻子以后为你整日担惊受怕,希望你的后代跟你一样吗?当然,你可以不做一线警察,可以去一个没那么辛苦的岗位,但既然穿上了警服,你能甘心只做文职,或者只做幕后?”信爸爸字斟句酌。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像爸爸那样一离家就是十年啊!信伯伯你不就是例子?”周未据理力争。
信爸爸叹口气:“那是因为我们分工不同,而且你也看见了,我经常出差,半夜出任务的时候也是时有发生。当然,我并不是说阻止你,只是转达一下你爸爸的意见,最后的主意还是你自己拿。”
周未沉默不语,爸爸在他八岁那年出一项秘密任务,一走十年没有消息,不不,偶尔有消息,都是信伯伯转达的。他对爸爸的印象已经越来越模糊,有时候甚至会感觉信伯伯才是自己的爸爸。
做像爸爸和信伯伯一样的人,是他从小的理想,如今报考在即,让他亲手掐死自己的理想,他做不到。
“尽人事,听天命。”若学校不录取他,那是他的命,但他一定要为自己争取。而且,信佳是要从警的,若他没有跟上脚步,以后会不会离她越来越远?
当收到某警官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周未长吁一口气。
终于又能跟信佳并肩前行了,只可惜,没能跟信佳在一所学校。但没关系,来日方长。
下篇: 信佳
信佳吸溜一口周未买给她的棒棒糖,看着小区里结婚的邻居,很不屑地说道:“凭啥婚礼一定要在男方家举行?凭啥女方一定要去男方家过日子?等我结婚,一定不是嫁,而是娶!到时候,龙门上就写‘信家有喜’,大周同学,你觉得怎么样?”说完,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周未。
周末假装冥思苦想,皱着眉,咧着嘴,很不情愿地开口:“倒插门啊?那你是想孤独终老?哪个男人会接受你这么苛刻的条件?”
“你!老周!周未!故意气我是吧?”信佳瞪大眼,手里的棒棒糖当做一把剑,指向周末。
“哈哈哈哈,好,你的婚事你做主,想怎样都依你,我是信伯伯养大的,这也是我的家,你想娶男人回来我不管,反正我不腾地方,别想借机把我赶出去。”周未见她急了眼,不但不哄,反而继续逗她。
信佳眼珠子转了转,竟然没恼,胳膊甩啊甩,蹦跳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喊:“知道了!到时候给你整一身新郎倌衣服穿上!”
“你……有这么歪曲人意思的吗?”周未又气又笑,抬起大长腿,两步追上去,拉起了信佳的手。
那是大一那年的暑假吧?怎么自己脸皮这么厚的,那时候就惦记着把周未“娶”回家?隔着窗,信佳望着楼下接亲的车队,摇头苦笑。
“又在想周未了?”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没,没有。”信佳迅速收拾起自己的心情,仓促对妈妈展开一个很不自然的笑容:“被锣鼓声吵醒了。我去睡个回笼觉,下午回局里汇报工作。”
“下午就去局里?出差回来到下半夜,不歇一天?”信妈妈心疼不已。
“妈,咱们家人就是这么敬业的,跟了爸爸这么些年,您还没习惯?”信佳笑道。
“那能一样吗,你爸爸是男人,你是姑娘家。”信妈妈小声说着,自己也知道,这是从警人员的日常,只是她爱女心切罢了。
大学毕业以后,信佳没有混上自己的私家车,没有飒飒地拉着周未兜风,反而在周未的怂恿下买了一辆山地车。
“这车座子太高了啊臭老周!我腿短你又不是不知道!上不去下不来,你是不是故意欺负我的!”信佳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掐着腰,嘴巴气鼓鼓地嘟着,对着周未嚷嚷。
“笨丫头,这种车座不能调低了,骑的时候腿必须伸直,第一省力不伤腿,第二出速度!上!多骑几个来回就好了!”面对一不开心就喊他臭老周的信佳,周未一点不迁就,大手一抖,手里的小鞭儿一甩,眼看就要抽过来。
“哎呀妈呀!周叔叔你家熊孩子欺负人啦!他还想不想娶媳妇儿啊!”信佳尖叫着,右腿一抬跨上车,用力一蹬,“嗖”地一声就蹿了出去。
周末自然不会真抽,他把小鞭儿顺势一收,骑上自己的车追了上去。
“这不是骑挺好?记得按我教你的方法换档,车铃要随时摇,不能走神不能听音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毕竟车速快,一旦发生意外反应不过来!”眼看这丫头撒欢一样越骑越快,周未大声叮嘱着,同时把控速度,与信佳并骑。
信佳偷空乜斜他一眼,然后高高地昂起头,像一只骄傲的凤凰。
信佳很快就尝到了骑行的乐趣,有空就喊周未一起“赛车”,河边的绿道上,一男一女,一蓝一红,欢声笑语伴着车铃声声,山地车载着他们走过春夏与秋冬。
那是他们最幸福无忧的时光了吧?没有了学业的压力,可以正大光明以恋人的身份出入,可以纵情欢笑,一起回忆昨天,享受今天,憧憬明天。
只是,这幸福快乐的时光,在一次骑车远游归来后,消失不见……
“真的不给家里打个电话?肯定没做咱俩的饭,吃啥?”
面对周未的质问,信佳一脸不以为然:“啥叫惊喜,爸妈以为我俩要疯到半夜,结果天没黑就回来了,这就叫惊喜!”
周未单手握车把,腾出一只手作势弹她脑门:“还惊喜,你这明显就是制造慌乱,到时候信伯母不得忙着加菜?合着你又不帮忙下厨。”
虽然知道弹不到,信佳还是下意识歪头一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做菜难吃,再说,我最喜欢下厨时候的大周了,贼帅!”
说说笑笑间,两人回到家中,信佳伸出食指在嘴唇上做出一个“嘘”的姿势,蹑手蹑脚打开门,溜了进去。
周未摇摇头,静悄悄跟在她身后。
信家父母没有在厨房,也没有在客厅,卧室里有隐约的说话声传来。
虽然知道偷听长辈谈话是很不道德的行为,可架不住信佳一个凌厉的眼神杀过来,周未还是做了她的帮凶。
“八年了吧?你还不打算告诉周未?”是妈妈的声音。八年?什么八年?告诉周未什么?
“唉,到现在杀老周的人还没被抓到,怎么跟他说啊,告诉他你爸爸做卧底牺牲了,但是任务没完成?杀人凶手八年了还没抓住?孩子怎么接受得了?”是爸爸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像是炸雷一般,震耳欲聋。
信佳慌成一团,扭头看周未,却见周未如同木偶一般,呆立不动。
“可总不说也不是办法,高考的时候怕耽误孩子考试,读大学的时候怕影响孩子学业,这都工作两年多了……”
妈妈,不要说了,求你不要说了!
信佳以为这是自己心中的呐喊,却分明听到了自己的尖叫声,看到了爸妈惊慌失措的样子。
而周未,已经不知去向。
“信伯伯、信伯母:
虽然不止一次想过爸爸可能已经殉职,但当事实放在眼前,我还是不能接受,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如此懦弱,我想,我或许是不配从警的吧。
信伯伯,为了磨炼一下自己,我报名参加了局里的支边任务。我知道信伯伯能阻止这件事,也能想办法把我调回来,但我请求您,不要这么做,我会定期给家里报平安的。
周未”
周未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信家,他给信爸爸留下了一封短信,给信佳的,却只有短短一句话:“丫头,对不起。”
谁要你的对不起?信佳每次想到这里就会忍不住掉眼泪,你个懦夫,遇到事情不想着去面对,却选择做逃兵,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想要过一辈子的人,却一句告别都没有,你把我当什么?十万个对不起也不能弥补我那颗被伤害的心。
工作、骑行,她的生活里仿佛只有这两件事可以做,不不,还有第三件,就是给周未发基本得不到回应的信息。
“今天骑车去枫叶林了,只是这儿已经成了网红打卡地,没有了当年的宁静,回头我得另外找个清净的、没人发现的地方,等你回来,咱们一起去,我要躺在落叶上睡觉,假装自己是枫叶公主。”
“累死了,出差出差出差,不知道最近怎么这么多差,我又不是女超人,我是水做的娇滴滴的柔妹子,局里那些男人,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的!真想申请转文职!”
“闺蜜生宝宝了,我去探望她,小宝宝肉嘟嘟的好可爱,看得我母性大发,闺蜜笑我,男人还在天涯海角呢,你就想当妈妈了?臭老周,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定了一套两居室,在红河旁边,爸爸说买套大的,但我想了想也没必要,咱俩都没什么钱,家里也不缺房子,先这样吧,以后有需求再换。”
“今天妈妈问我,结婚是在自己的小房子里还是怎样?我是希望在妈妈这边的,但还是要尊重你的意见,你要是想在周家房子办我肯定是支持的。还有,小房子还没装修呢,首付我已经出了,难道装修还要我张罗?肯定等你回来的时候交给你负责,从出钱到出力,都是你的。”
“你家的房子还跟以前一样,爸爸会定期去打扫维修,每次回来都说,周未不容易,让我多体谅你,给你时间。哼,我不体谅你了吗?我没有给你时间吗?”
“周周,好想你好想你,要过年了,你回来吗?”
“大周,你看我给你发的那条新闻了吗?杀害周叔叔的那个团伙头目已经抓住,周叔叔的仇报了,据说立了头功的是一位神秘的周姓警官,还真是巧,跟你们一家子呢。我跟爸爸去了周叔叔的墓地,很简单的一块墓碑,爸爸说当年告别仪式都没有办,就怕对方摸过来对家人进行打击报复,唉,特殊职业的人也是没办法。大周,回来吧,去看看周叔叔。”
“臭老周,你再不回来,我就成老姑娘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会等你一辈子?看我明天就找个人嫁了!”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河边绿道一片春意盎然,粉色的樱花,淡雅的海棠,火红的桃花,你追我赶,热烈地在枝头绽放。跑步的、钓鱼的、遛娃的、赏景的,三两成群,活力满满。
信佳骑车在绿道上穿梭,“叮铃铃”的车铃声不时响起,提醒前面的路人避让。
远远的,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穿一身休闲衣裤,戴一款深色墨镜,走起路来飒飒生风。
“吱……”信佳猛一捏车闸,单腿撑地停在原处,心突突直跳。
对面的人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摘下脸上的墨镜,对着她点点头。黑瘦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睛似笑非笑,嘴里咬着的一根狗尾巴草随着他头部的运动而颤颤悠悠,每一个动作都像在告诉她:对,是我,我回来了。
“大老周!”信佳一声惊呼,跳下山地车,随地一扔,蹦跳着扑到了周未身上。
蓝的天碧的水,红的花绿的叶,河边钓鱼的人群,在那一刻统统定格,成为周未的背景。
周未回来第一件大事,就是去爸爸的墓前祭拜,跪在墓前,他看着那个简简单单的墓碑,心中凄然,作为儿子,爸爸生前他不能陪伴,死后不能让父母合葬,无奈而心酸。
幸好,大仇得报,家事国事两全,爸爸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两个月后,一场特殊的婚礼正在举行,说特殊,是因为它打破了传统的婚嫁习俗,把婚礼热热闹闹办在了女方家里。
喧天的锣鼓敲起来,喜庆的秧歌扭起来,在震天响的鞭炮声中,一对新人携手缓缓走进婚礼现场。
大人孩子一起鼓掌欢呼,楼口的鼓风机卖力地吹着,大红龙门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信家有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