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马老师，发生甚么事了？”
此时的老马趴在马路上，屁股朝天。
呻吟着转过身，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小Y，昨天他在老马的武馆里交了一年的拜师费，七万块。
老马常说，习武之人不可有贪欲，所以传武不收学费，每笔收费对外一律声明：“器材使用费”。
毕竟武馆房东、打扫阿姨都是俗人，要吃饭，老马虽两袖清风，也同样身不由己。
“原来是昨天来拜师的年轻人。”
老马感到了一点不好意思，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他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武术大师。
虽然眼前这一幕并不符合一个武术大师的形象。
发生了什么事？
简单来说，昨天收获了一笔巨款的老马，早上哼着小曲，出门溜弯。
家门口坐三十九路公交车，到人民公园，绕着人工湖快走两周。
遇到公园里打太极的老太太们，作为太极门第九十八代传人的老马，自然有义务上前辅导一下。
友好热烈的交流刚结束，他就撞上了隔壁村的小王。
是真的“撞”上了。
骑自行车出来买早饭的小王，一边骑车一边啃着刚出炉的包子，还有点烫嘴。
哪儿看得到路边窜出一个老马。
反应不及，很快啊，将老马撞倒在地。
老马心里想，不能在昨天收的徒弟面前这么狼狈啊，不然岂不是有损师道。
所以他双腿使力一蹬，快速翻身爬起。
重心一沉，左腿向前一步微微弓曲，右手合掌放前，左手握拳置后。
起手式。
武林大师的光芒在他身后闪耀。
定气凝神，一吐一纳的功夫，马老师出脚了！
只见老马，右腿向前一摆，马家扫堂腿，精准地命中了小王自行车的前轱辘。
Duang的一声！
自行车应声而倒。
老马立即站直，双手合于胸前，缓缓吐出一口真气。
传统功夫，点到为止。
小王可就不干了啊。
你老马是什么太极拳传人，我小王通背拳传人难道是浪得虚名？
上来就踢我的自行车。
老东西，不讲武德！
小王一个箭步向前，右拳举起，作势就要挥出一记勾拳。
“停！停！”
老马立即出声喝止。
小王虽然恼怒，却也很有武德地停下了动作。
老马的脑筋转得飞快，他说道：
“我早已立誓，一天只出一招，今天这一招，已出了，我不跟你打。”
小王轻蔑地笑了。
“老东西，你怕不是打太极打痴呆了吧？我帮你看看脑子啊！”
说话间小王就要上手抓老马的脑袋。
听到小王如此不敬的言语，小Y心里这火，噌地一下就起来了：
我师傅什么人？两百多斤的英国大力士也掰不动他一跟手指头。
不和你打，是为你好。
你这厮，不识抬举！
本站在人群之中的小Y，突然向前一步，挡在老马的身前。
迎着小王伸上来的右手，小Y用左手一抓。
接住了这一爪。
再顺着小王向前的劲儿，将他的手向下一拉。
这叫化劲。
师傅昨天教过，马老功夫的精髓，就讲究接，化，发。
再下来，小王必定立足不稳，破绽百出。
小Y右手悄然运劲，准备打出一计马家闪电鞭。
他眯着眼睛，正要判断小王破绽在哪儿。
突然一阵拳风暴起。
刹那之间，小王左拳已出！
小Y只觉得危险袭来，下意识地缩脖要躲。
哪里来得及。
王氏通臂拳法，如疾风一般正中小Y的鼻梁。
小Y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只剩一片腥红的天空。
再睁眼，已经是医院的病床上了。
老马坐在小Y的床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啊，马老师……”
老马摇了摇头，示意小Y别说了。
“你已经晕过去一整天了。
你知道你为什么打不过他？”
“不知道……”小Y把头深深地埋在双手之间。
“传统功夫，以和为贵。
“为师说了不打，便是不打。你偏要应战，这已经落了下风。”
“我教你的闪电鞭，可以说是千变万化。
“你出手啊，一板一眼，不会随机应变，姿态也不够优美，这是其二。”
“马家太极拳的精髓，接，化，发。
“掌握了这三个字，才能说真正掌握了马家太极拳。
“你的练习啊，还远远不够。”
说话间，门外有一个身影闪了进来。
一个身形佝偻的流浪汉。
“你就是马家太极拳的传人？”
他双眼盯着老马，眼神中似乎冒着火花。
没等老马说话，他上来就是一记左勾拳，直冲老马的脸。
“呵。”
只见老马，不慌不忙，右掌一接，一挡，再一推。
对手根本招架不住，原地转了两圈，滑稽地趴在了地上。
“呼……”
老马缓缓地叹出一口气。
小Y知道，师傅一天只出一招，刚刚已经出完。
那不知道哪儿来的挑战者，眼里满是逃过一劫的庆幸，仓皇逃走了。
在医院探病都会遇到袭击，难道这就是武林的险恶？
小Y一脸惊恐地望向马老师。
而老马一脸镇静，以微笑回应。
02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年期满。
小Y真的在老马的指导下练习了整整一年的马氏太极拳。
老马的大弟子，也是他的助教，小吴，找到了小Y：
“明年的器材使用费，可以给你打个折……”
小Y想了想。
练了一年，感觉已经把马家功夫掌握得差不多了吧，他回复：
“我已学成，以后可以自己练习，有疑难会再来请教马老师。”
老马一听可就不高兴了。
要知道马家拳馆，采用的是个性化定价策略。
对于条件不好的弟子，老马会收取较低的费用。
而条件好的学生，当然就要多收点器材使用费了。
为了人人有功练嘛。
而小Y，是去年交费最多的弟子。
第二天，小Y准备收拾东西，向师傅和同门们告别。
没想到，竟然有人上武馆来踢馆了。
小Y在武馆一年，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
对方是一个秃顶，又精瘦的中年男人。
上来便自报家门：
“邓氏太极门，邓飞，前来踢馆！”
小Y心想：
早不来晚不来，我刚毕业，你就上门，这不是送上门的毕业演出吗？
于是他放下行李，学着马老师平时的样子，缓步走了出来。
左脚向前探出一步，双掌前后交叉。
马氏太极，起手式。
接下来，按照教科书里的步骤，小Y应该缓缓吐出一口真气，代表他进入了定气凝神的状态。
小Y刚刚吸了一口气。
邓飞的拳头就上来了！
这位邓氏太极拳的传人，上来先用了一记抡锤……
左手握紧，从上往下，像锤子一样直直地砸了下来。
小Y眉头一皱。
凭借他过去这一年积累的知识，他很快地判断了出来：
这不是邓氏太极拳。
这是王氏……王八拳！
“呵，看来是个滥竽充数的。”
小Y此时非常有信心，他的应对很快，双臂交叉，挡住了这一记抡拳。
“唔……力气倒是挺大的。”小Y差点没架住这一拳，竟被锤得半蹲了下来。
不过没关系。
牢记三个字：接化发。
接住了这一锤，小Y全身用力向前一挺，推走了邓飞的手臂，竟然推得对方连连后退了三步。
果然，我的功夫已经远胜当年！
小Y心中一喜，又上前迈了一步，他要主动出拳！
但是邓飞的反应也很快，他抡圆了右拳，又要再来一记王八抡锤。
小Y毫无惧色，这次他只是举起了左手，他想用单手化解这一拳。
在他的计划里，这一招是他用单手化开对方的拳势，再用右拳击出，打倒对方。
哪想到。
他的左手刚与邓飞的手臂接触，就感到了一阵巨大的力量传来。
架不住！
邓飞这一拳可是十足地抡圆了，连带着小Y的左手，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左肩上。
“唉哟我去……”
疼痛让小Y难以保持身形，也做不出下一步的动作了。
邓飞又击出左拳，直直地打在了小Y的小腹上！
“噗……”
小Y疼地踡缩在了地上，被击中的不适让他一阵干呕，此刻他的想法只有一个：
中午的炖白菜吃太多了。
眼看门派要受辱，老马缓缓地走了出来，站在邓飞与小Y之间。
邓飞看见老马上来，不敢大意，上来又是一记王八拳。
老马同样是用双手交叉的方法，接下这一拳。
只不过与小Y不同，他没有将邓飞推开，而是反手一抓。
握住了邓飞的手腕。
握住之后，只见老马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地与邓飞玩起了推手。
越推越快，越推幅度越大，好似越剧青衣舞起了水袖。
就这么推了三分钟之后，小Y听到马老师叹了一口气。
老马向前一个大步，用力一推，口中大喝一声：
“走！”
只见邓飞就这么直直地飞了出去，好像被闪电击中一般，足足弹出去了七八米远。
屁股朝下，邓飞摔了一个结结实实，痛苦的表情让他的五官全部拧在了一起。
他不敢多留，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武馆。
小Y这才知道，在真正的武林高手面前，自己不仅自大，还无知。
他放下行李，跪在了师傅面前。
老马闭上眼睛，缓缓地，轻声地说了一句：
“武德之本，便是自知之明。”
那天晚上，小Y又交了三年的器材使用费。
03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三年又过去了。
小Y又要与马老师告别。
这一次，老马没有阻拦他。
这三年间，小Y用自己的热情与人脉，为老马介绍了十几位富商到武馆习武。
小Y早就不是武馆里交费最多的学生了。
通过这些富商的安排，老马最近常常出去比武，也上电视节目。
利用名气与资本，他迅速占领了本市的武馆市场。
所有的旺铺地段，都有老马的武馆。
所有的功夫种类，都有老马的课程。
除了太极，他还教刀法、剑法等等。
《叶问2》上映之后，他也教咏春。
他最近常说：
传统功夫，不设边界。
一大早，小Y就来到了老马的家里。
三盏茶喝过。
小Y望向马老师，问道：
“老师，跟您学了四年，我觉得自己终于学到了功夫的皮毛。
“只是，不知道距您还有多远的距离。”
小Y站起来，对老马拜了一拜。
“所以，老师，我想请您赐招，同我比试一场。”
说完，小Y又弯腰作揖。
他想马老师不会拒绝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所以腰就这么一直弯着。
马老师不答应，他就不起来。
他没想到，老马沉默了许久，没有回应。
小Y的腰已经酸了。
“你知道，我一天只出一招…”
“是的，所以我才这么早来请安，就是怕您已经出过手了。”
小Y总算找到机会，把腰直了起来。
老马拿起水杯，轻轻地吹了吹水杯里漂浮的茶叶。
慢慢地在茶杯边缘嘬了一口。
再嘬一口。
放下茶杯，他看到小Y请求的眼神始终未变。
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三年前，你说你觉得自己已经学成。
“而三年过去，你却说自己只是学到皮毛。
“你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吗？”
“学生明白，您教导过，武德之本，在于自知之明。”
“是的。
“如今你已悟得此道，造诣不弱于我。
“可以出师了，为师很放心，不必与我过招。
“你走吧。”
小Y听言，沉默一阵，最终还是拿起行李，对老马深深地行了一礼，走了。
出门才早上八点。
没有吃早饭的小Y，饿了。
恰巧路过一个煎饼摊子，他便想买个煎饼果子。
“一个煎饼，加火腿肠，多放辣。”
煎饼摊子的老板也不抬头，麻利地摊起了饼子。
“好了，五块钱。”
老板伸手把饼递给小Y，把头抬了起来。
目光交错，饼子递到一半时，却在空中停住了。
摊煎饼的老板不是别人，正是四年前把小Y一拳打晕的小王。
说起来，小王也是颇有声名的通臂拳传人，当年也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武馆。
可惜经营不善，如今武馆已经被老马给买了去。
“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虽然没能与马老师过招，却在这里碰上四年前的仇人。
“何不用他来试试我的功力？”
拿定主意，小Y用力瞪了小王一眼，眼中精光炸裂。
只见他抬起左手，用力一拍案板。
小王揉面剩下的面粉被拍得老高，悬浮在空中。
小Y先出左拳。
马老师说了，出拳应当虚虚实实，捉摸不定。
他这一拳是虚。
小王吃了一惊，没想到对方居然主动挑战。
反应慢了一点，任由小Y的拳头向自己胸膛打来。
小Y这一拳，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击中了小王。
被击中，小王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好似一支羽毛落在了云朵上。
说了，这一拳是虚拳。
没想到竟然被对方识破，小Y又要出右拳。
这一招，马氏云手。
小王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出手反击。
他的左臂猛地甩动，大臂带动小臂，好像抽动马鞭一样，将拳头从钱包里抽了出来。
一记冲拳，直朝小Y的面部打去。
没有想到对方的反击来得如此之快，小Y此刻大脑里只有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过了一阵，却一直没有疼痛感袭来。
小Y睁眼，只见一个砂锅般大的拳头停在自己的眼前，距自己的鼻梁仅有几毫米的距离。
这像是武力更强者的一种炫耀，一个威胁。
小王叹了口气，收拳。
“按照传统比武的规矩，你已经输了。你走吧。”
小Y的喉结动了动，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快步离开，一下子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看着他离去的背景，小王轻轻地嘟囔着说：
“跟着老马练了四年，练的都是死劲，没球用！”
过了几分钟，小王听到背后有人在背后喊他：
“小王八，你看这是什么？”
小王转过身去看，一根铁棍横在空中。
小Y，高高地将它举着。
又重重地将它挥下。
显然，小王的通臂拳虽然不练死劲，却怎么也挡不住钢铁的意志。
下一秒，只见血肉横飞，小王无力地趴在了他卖煎饼的小三轮车上。
看着案板上渐渐染红的面粉，小Y立即站直，双手合于胸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真气。
他还记得，两年前的夜。
马老师联合几位股东，利用小王债务缠身的时机，盘下了他的店铺。
来接收时，小王才知道真正要接收武馆的人是老马。
王氏通臂拳武馆，明天就要变成马氏太极门。
小王突然癫病发作，大吵大闹，怎么也不愿意离开这座武馆，尽管里头已经搬得空空荡荡。
那个时候，马老师也是用一根铁棍，狠狠地敲在了小王的头上。
在小王一家的哭喊声中，马氏太极门的第一家分馆诞生了。
小王的煎饼摊在一个街边的僻静角落。
没人注意小王是如何倒下的，也就没有哭闹声。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结庐在人境……
小Y手一松，铁棍从掌中滑落，坠入喧哗的人潮。
原来，这就是成为武林大师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