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69）

爱新觉罗·多尔衮步入三官庙，时已凌晨，有两个人在等着他，赫舍里·索尼和瓜尔佳·图赖，前者是正黄旗重臣，后者是镶黄旗猛将，都是皇太极生前的心腹。

见多尔衮走进，两人暗里都冷笑一声，皇太极一去，人们就知道多尔衮想干什么，很多人已经在选边站了。

多尔衮一脸的高深莫测，开口却直来直去：“两位是两黄旗的倚仗之主，国之肱股重臣，先帝极为信任，现下两位认为该当立何人为新皇？”

 “多尔衮”，满语意为“獾子”，一种非常机敏警醒、性喜夜间活动的小野兽，十二生肖里没有它，但多尔衮性格的一面简直就像属獾的。

他说立“何人”，不是说立“哪位阿哥”，用意明显，两位旗主心下更是警惕。

话音一落，赫舍里·索尼立即接上，好像生怕会被打断似的，语速不快但斩钉截铁：“先帝有儿子在，必立其一，我和图赖都支持立阿哥，其它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多尔衮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正黄旗和镶黄旗的精兵早已将皇城围得水泄不通，停放皇太极灵柩的崇政殿更是里外数层扎满全副武装的卫士，天亮后，就要在灵柩前推举确立皇位继承人。

两黄旗尽出重兵把守（防范？）皇城，形势剑拔弩张，没有人命令索尼和图赖这样做。刚才索尼那番话，等于是昭告众人，两黄旗不喜欢阿哥以外的皇位竞争者，尤其不喜欢多尔衮。两黄旗和多尔衮之间的芥蒂，早在皇太极生前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排斥掉多尔衮，那么他们是不是就认定了豪格呢？

豪格的实力似乎不容质疑，他的皇长子身份甚至比多尔衮更具备争夺皇位的优势。古今中外的皇位继承传统，都是传子不传兄弟，除非出现特殊情况，例如出了个像多尔衮这样的牛人，才会使正常的皇位继承变得“不正常”。

历史证明，“不正常”的情况下，事情的走向往往出人意料，导致两种结局：混乱，或者奇迹。

就看人们特别是其中的关键人物是否看得透内在玄机，作出相对不那么违背当时情势的选择。

所以豪格的悲哀是注定的，他和叔叔之间的瑜亮情结，一直让他和他的支持者倍受困扰。

整个大清国的每一个人都在等天亮。天一亮，崇政殿里的人群开始骚动，王公重臣们大多在偏殿守夜，而在崇德五宫内，女人们也是屏息静气，忐忑不安地等待传来某一个幸运儿的消息。

是啊，女人们心中早就树立了某个假想敌，几乎每一个生下阿哥的妃子都有份，还不知道是哪一位将要母凭子贵呢！

布木布泰尤其被“惦记”，倒不是因为福临有竞争实力，而是她本人就是个太过醒目的存在，光芒四射映衬得众人黯淡无华，先帝驾崩前呆在永福宫的时间比在别的后妃宫所都要多，他紧握她手腕的场面也令旁人妒恨不平，她和她姐姐独霸皇帝都多少年了，还让不让别人活啊？

说到底，嫉妒会遮蔽双眼，女人们选择性失明，先帝生前曾经宠幸过的，其实远不止这一对姐妹吧？她们敢说大贵妃博尔济吉特·娜木钟就没有“霸占”过皇帝？娜木钟是林丹汗的遗孀，在林丹汗统治下的蒙古人中很有威望，皇太极为了安抚这些蒙古人，对娜木钟很是宠爱了一段日子，就算在专宠哈日珠拉时，也没有冷落了麟趾宫的主子。

女人们似乎忘了，她们那至尊无上的男人是多么懂得扎在女人堆里左右逢源，换作在今天，也是个男女博弈格局里永远占理的主儿，即使他其实压根不懂爱情。

说来好像这些妃嫔们懂爱情似的，对崇政殿里将要发生的事情，不管懂不懂，总算都明白，国家要换新主子了，要变天了，不管怎么变，便宜都不要给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捡了去。

崇政殿里灵柩高置，人们没敢大声说话，弥漫的情绪却是暗藏火药味。两派人马即使不是泾渭分明，也隐隐站成了两堆，剩下一些貌似中立的，估计也在判断形势两边都不得罪。

历史也证明过，站错了队很可能要掉脑袋的。

但是火药味越来越浓，终于一个声音大得连守在殿外的人都听得见：“索尼！还有你，鳌拜！你们怎敢在先帝灵前这样放肆？都给我出去！”

两个被点名的大人物忿忿地瞪了那人一眼，拂袖而去。该说的他们都说了，多尔衮一边人数占优，退场不是时候，显然多尔衮也明白这一点，找了个理由把他们赶了出去。

老狐狸济尔哈朗心中却明亮起来，一个模糊的念头慢慢清晰，可怜的多尔衮呐！济尔哈朗决定继续保持中立，不声不响坐于不显眼之处，反正皇位永远都轮不到他。

一眼扫遍众人，多尔衮继续大声说道：“还有谁想要被赶出去？”警告不是宗室亲王的那些人，再敢乱说什么“当立皇子”，哼！

“那就请睿亲王你本人继承大位吧！”

终于有人憋了太久，甚至还有些恶狠狠地当众指出了一个事实：多尔衮支持者甚众，实力不比豪格小，和其他皇子一比，更不在话下。

大胆说出来的除了英亲王阿济格和豫亲王多铎还会有谁？先父生前他们就一心渴望好兄弟能够登极为王了。

可是要命的情形发生了：好兄弟多尔衮居然没有顺势而为，他沉吟着不置可否。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机会，他到底错了哪根筋？

粗鲁的多铎性急，张口就说：“你若不愿意，就立我为帝！当年我的名字也是在太祖遗诏里的！”噢，事情原来是这样！当年太祖老爷子可是三心二意呀！不过，他最终不是为皇太极铺好了上位的路么？

所以八旗推举制此时继续发挥作用，多尔衮充分运用了自己的推举权：“哼！太祖遗诏里也提到了肃亲王豪格的名字，不止是你一个人！”绝了！豪格实在是得罪多尔衮太深，这一句等于是既灭了多铎的希望，也将豪格排除在候选人之外。

内中玄机是，多铎和豪格都是太祖当年提及过的期望人选，多尔衮杜绝了多铎的指望，在遗诏中与之平起平坐的豪格自然也没了指望。

没有硝烟的战争进行到白热化，不能在太祖遗诏上纠缠下去，其实多铎本人也明白，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多铎转而提议立长，就是礼亲王代善。他太讨厌豪格了，连带着一个皇子都不选，还真就认定剩下的皇子年幼无能，能搞出什么作为？于是不那么讨厌的代善成了又次选。他心里暗骂二哥，没见过这样的傻瓜！

可是那个大傻瓜仍然不松口，给了代善适时发话的机会，历史证明这一个机会对于多尔衮来说是多么惨痛的创伤：“睿亲王多尔衮如果同意继位，当然是大清国之福，既然他不愿意，就应该立皇子，豪格是皇长子，应该立他。”

且慢，多尔衮什么时候说过不愿意继位？没有，所以代善此言纯属“揣测”，但从他口中说出，却狠辣无比：你没说不愿意可也没说愿意，等于是默认不愿意了！

两句话暗示了自己不参加竞争，可也堵死了多尔衮的路！更要命的是，代善何许人也？努尔哈赤的长子，手中握有两红旗，说话很有份量的。只是人们一时想不起来多尔衮啥时开罪过这位大哥，让大哥如此“心狠手辣”。

老天在上，爱新觉罗·代善乃出名的“老好人”一个，多尔衮派的人还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