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造就人的意识,他的想象世界,他的顽念,都是在他的前半生形成的,而且保持始终。 ——米兰•昆德拉
近日重温著名歌唱家苏小明成名曲《军港之夜》,伴随那静谧轻柔温馨曼妙的旋律,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上世纪八十年代。
这十年纵跨我的青少年时期,正是一个生命身体发育与心理成长的黄金时代,也是最易被飞驰而过的世事光影迷恋或灼伤的时期;自然那时的家国记忆、人生屐痕、爱恨情仇、年代气质以及思想浪潮,无不贮存积淀直至发酵成一坛老酒,历久弥香。 这篇小文记录的不过是一个生命个体对那个时代独特的音乐及年代气质的回味而已,并以此为一代人的芳华点燃一炷心香。
八十年代徐徐启幕的时候,思想、文艺、精神刚刚开始解冻,世俗民风冲决了森严的体制,开始变得开放多元活泼,喇叭裤、牛仔衣、爆炸头、戴蛤蟆镜、街上流行红裙子,港台之风迅速刮遍大江南北,流行音乐走进千家万户,邓丽君、童安格、费翔……逐渐为普通民众所熟悉,《路边的野花不要采》《明天你是否还依然爱我》《冬天里的一把火》带着甜蜜与轻柔、浪漫与激情,像大地散发的芳香沁入了人们每一个饥饿而贪婪的毛孔,我分明感觉到那就是一种美,一种非常奇异的美在征服着你。康德毕生追求优美感与崇高感(即美与德)的高度统一。我固执地认为,八十年代的美学特质(可爱迷人)更倾向于优美感,这种美着意打扮装饰,女性化,爱情化,并使人迷恋沉醉。全社会仿佛被施了魔法,全国一片蓝一曲红迅速被风华绝代风情万种成功置换,在《月光下的凤尾竹》旁《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然后哼着《牧羊曲》让梦想《飞向远方的故乡》深情表白一腔浓烈的《乡恋》。关牧村李谷一郑绪岚朱蓬勃苏小明等歌唱家以其或民族或通俗的优美唱腔成为年轻人心中的一代女神,即便是当时的民族唱法的男高音蒋大为、李双江、关贵敏的歌,诸如《北国之春》《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我爱五指山》等也音质细腻、旋律明快,与旧时代《黄河大合唱》《咱们工人有力量》一类革命激情爆棚的崇高感截然相反,清新优美,如沐春风。那个年代最著名的曲作者,比如施光南、王立平等也都是极具女性气质的艺术家,占据了时代的艺术高峰,引领了时代的审美方向,由王立平担纲谱写的电视剧《红楼梦》音乐至今无人超越。说到影视,巴十年代最经典最具代表性的电影《庐山恋》《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甚至第一代侠义题材的武打片《少林寺》《神秘的大佛》等都具有柔美、曼妙、抒情和写意的审美特质,尤其是其中的主题曲更进一步烘托强化了这一美学取向。再说文学,小说《人到中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高山下的花环》都是特别追求梦境、意境和抒情性的,《高山》中唐国强因饰演那个当逃兵的男一号而长期被冠以“奶油小生”的恶号。后来张承志试图以《北方的河》寻找男子汉来别开新局,终是徒叹奈何。朦胧诗之所以一时吹绉一池春水,无非是在思想上追求真诚善良的人性回归,艺术上注重意象化手法和自由化的内在结构与韵律,终是回到一种优美感上面来迎合了时代的审美趣味。
要回溯八十年代的音乐原乡和年代气质,我认为应该也只能回到历史中去,——救亡压倒启蒙的新文化运动,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建国后反右、闻格,一切社会关系都处在动荡、无序、脱节和错位的状态,血雨腥风、朔风浩荡之后,龟裂、僵硬、粗砺,纵然大地回春,生命也只是从蛰伏中渐渐复苏,烟雨迷蒙,芳草萋萋,企望长成乔木,显然操之过急。所以艺术和精神上的优美感恰适应了特定的时代需要,应和了一个时代百废待兴的内在特质,她或婉约惆怅,或清新活泼,正如野夫《1980年代的爱情》序言中写道,在1980年代,拉手、在夕阳或月光下散步,是那个时代一道可爱而迷人的风景。当然,八十年代优美感的年代叙事究竟属于一个过渡时期的审美桥段。一个真正健全的时代精神,按康德在《论优美感和崇高感》中的观点,应该是优美感和崇高感(即可爱迷人与伟大气概)统一的、德与美兼具的,才会“对全体人类造成一种奇迹般的销魂之美”,这样的时代才真正具有恒久的魅力。但在那个特殊时期,我们这些六零后七零后却真真切切感受到“永恒之女神,引领我们走”的优雅和从容。
俱往矣,八十年代属于一代人的青春记忆,也是一代人的精神高地,永难超越也无法重返。凡最高的美都使人惆怅,忽忽若有所失,如羁旅之思念家乡。康德的话让我伤怀万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