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骑车出游,经过一处田畴时,我被几只奇特的鸟吸引住了。
那些鸟,大概有十来只,雪白的羽翼,短喙,长脚,短尾,头部有一撮很惹眼的红绒绒的毛,从那长长的脚爪,我有些怀疑那是不是鹤呢?看看又不象,它们旁若无人地在刚插过秧的浅水里、田埂上悠闲地踱着步,偶尔扑闪一下在阳光下熠熠生光的洁白羽翼,一付雍容的样子,我放慢了车速,惊异地看着这些显然刚脱雏气的鸟,在绿油油一片中,这些或远或近分散在几处的白鸟特别惹眼,它们静静地在田野中流连着,低鸣着,有时忽地一扇羽翼,从一条田埂上低低划掠到另一条田埂上,细长的脚爪轻轻一撑,便极平稳地落地,然后便又自由自在地踱步,找食,在那鸟儿拖着一条银色的弧线在阳光下飞掠而过时,我忽地心底就有了一种感动,同时脑中飞快地闪过两个字:自由。不觉间自己便莫名地泪水盈眶了。
有一阵常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幻生出一双翅膀,可以随心所欲地飞掠平原山地,这个梦常常出现,以至有时醒来,惊悸中真怀疑自己已肋生双翅,可以翩然飞去了。记得以前曾经读过一篇台湾作家的小说,小说中主人公因为是个公司职员,久困室中,又因为各种工作、家庭方面的压力,非常压抑,而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又令他非常烦恼,这时候,他便常常梦见自己幻化为一只飞鸟,可以躲避一切尘世的纷扰,回归到自然的怀抱,而他最终竟真的生出一双翅膀。这当然只是个故事,小说的作者大概想告诉读者的只是一种心态,一种假想中的超脱,若有些事在生活中无法做到或找不到答案时,便只能躲入深深的梦境来平衡失衡的心态了。多年前读到这篇小说时,心情很繁杂,而几年以后,那个文中的主人公,赫然便是我的影子了。
有时想想,人的思想与智慧其实是一切痛苦之源, 人,是种种恶习与美德揉合于一身的怪物,你常常不懂别人,同时也不懂自己,每一个人都多多少少披着点伪装。常常怀念儿时岁月,怀念那些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话与做事的日子,那时的自己,大概真的可以称得上坦坦荡荡了吧,不必忌讳,不必隐晦,不必遮遮掩掩躲躲闪闪,不必违心去恭维做作,那时的岁月,空气是自由的,思想是自由的,没有人来对你说你必须怎么做,而最重要的是,你不必对自己说:什么事你不能做,什么话你不能说,你尽可以放肆地过每一天,这种记忆,如今恍若隔世。
记得鲁迅曾劝年青人不要去读古书,而东坡居士更是语出惊人:人生忧患识字始,略记名字可以休,虽然两位前贤的本意是说人客观感受一多,便会增长世故,沾染世俗的眼光,在他们的眼中,见识与经历几乎是一种束缚了。想想也是,人初来世,什么都清清白白,但只要经历见识一多,人便开始世侩气起来,为名为利,不是在算计别人,便是在提防别人,而自己的言行,也处处以一种自定的标准来筛选,衡量。
又一只鸟飞掠而过,在我仍在胡思乱想着的时候,两扇洁白的羽翼裹挟着某种煽情的诱惑,消散于茫茫的绿野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