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罗太太吴晓欣是一个非常节俭的妇女,她要是知道花一块钱就能坐公交车绝对不会上两块钱的空调车,并且为了累积零钱她有一肚子的计算规则,他丈夫的身上揣的钱绝对不会超过两百,要是让她知道超过了两百她会想方设法地弄过来。每个月她的丈夫发工资要是没有按时交到她的手里,她就要亲自拉下脸去找工地的老板要钱了。如果别人从她的手里要去五块钱去支付车费,那简直是她心上的伤口,即便只是少得可怜的五块钱,她晚上似乎翻来覆去睡不着。对于别人,她简直力求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但对于她自己,又是另一套截然不同的计算法则。
她很少在家里做饭,若不是她的丈夫在家,她家的锅估计是从来不洗的,砧板上面长了很多霉菌,但她仍用来切一些葱蒜。有一次丈夫工地的老板来她家做客时,她很久才做了一锅生饭出来,此后,那个老板再也没有来过。只要丈夫工地里没活时,她就要睡到十二点才起床,要等丈夫把饭做好端到她的床前,她才无奈地爬起来吃上两口。若是丈夫加班十几天不回来,那么她家就要彻底沦陷了,十几天吃饭的碗凑成了一桶,被子也从来不叠,屋子里堆起来的煤灰恐怕会堵住了门口。 吴晓欣常常懒得做饭,每天饿了便带着十岁的儿子去下馆子。在她自己的身上,她是从来不吝啬的。看见电视里打的广告卖金手镯,她花了两百多买了一副回来,带了没几天就断成了两截,她的丈夫说她浪费,她便说:“你懂什么,人家这是含金的!”
她自己的衣服,装有三个蛇皮口袋。隔三差五的,她要去城里一次,只要是一上街,看见喜欢的衣服,她便买回来,穿脏了再扔到蛇皮口袋里。 她的丈夫罗放贤是个勤劳肯干的老实人,而且罗放贤的节俭大于吴笑欣的浪费,所以他们的家境还算是比较宽裕的。世间的任何善不可能不含一点儿恶的,反之亦然。懒惰而又浪费的吴晓欣,还是个很有同情心的女人,那些学生们租她家的房子,有个放假没钱回家,她还借了五百给那个学生,她跟人说:“小娃出来读书不容易,可怜得很。”
罗放贤每次下班回家,总是会顺道捡一些破铜烂铁回来,那些杂物,塞满了整个屋子。吴晓欣看见那些东西,总会向他埋怨道:“哟!这些东西你捡来做什么?卖不了几个钱的,你看那个塑料瓶,柜子上到处都是,整个屋子堆的都是渣皮,脚都下不去。洋洋,快来拿你爸的这些破烂扔掉。”
“不要扔,那个塑料瓶拿来装酱油和醋,它会不行?不知道有多少东西来扔?人还是节俭些好!”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满脸络腮胡,刮得不干净,从来不抽烟和喝酒。
“哪天我得闲我一定把这些东西拿出去烧掉……”她小声地说。 罗放贤常常看不惯妻子的懒惰和肮脏,这使得他非常痛心,但他是个大山里的农民家的老实孩子,从小过够了苦日子,读书的时候挑水卖,五毛一担,冬天光着脚踩在冰上面,这才凑齐学费。为了洋洋的成长,他是不会轻易和妻子离婚的,恐怕连这样的想法都不曾有过,因为他只要得罪妻子,妻子就要骂他骂上好几天,直到骂忘记去。
二
“洋洋,你们今天是在哪里吃的饭?”罗放贤问。
“我妈带我下馆子,吃粉。”
“洋洋,今天你妈叫你洗碗没有?”
“洗的。我妈跟我说,我洗完一桶她就给我五块钱。最后我洗完了,我妈还没给我。”
“他这次考试才得六十多分,读不下去就不读了,才六十多分,人家小晶晶考得九十多,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改的分数。” 洋洋坐在火边,眼泪慢慢渗出来。
“你看你,这么聪明的孩子,让你教成这个样子,答应孩子的事情不要骗他……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哪里会洗碗,还洗一桶。我看你真的是懒死了,也只有你,他洗的碗只有你才敢用来吃饭。”罗放贤继续说道,“叫你不要经常带他去吃粉,没有什么营养,娃儿正在长身体。有吃粉的钱不如拿去称几斤排骨炖,好好给娃儿补补。你看他,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我哪里……哪里……叫你洗碗……你这死仔仔,我哪里没有给你钱,你向我要钱去买零食我哪次没有给你。”她的嘴跟着动了起来,下面的牙齿差点咬着上唇,中间留出不足一厘米的空隙,脸上似乎挂着笑容。
“嘿嘿嘿……” “喀喀喀!喀喀喀!笑得跟个鸭子似的,又难听,跟个神经病一样。”这回她真的是笑了。 自从他们结婚以来,罗放贤既主内又主外,他的妻子,似乎成了他的累赘。他家周围的人们哪个都说:“哦!要是罗放贤那个媳妇有点出息,他家恐怕比现在还要好!”有时候他们吵架,引来周围的人们围观,妻子的骂声还是不收嘴,什么都乱骂。她的娘家,自然知道她的脾气,“放贤,要是你不在家,我都不想踏进你家门口一步。”于是,娘家人给罗放贤放口,“只管打,好好让她吃一顿好的,看她下次还敢不敢这样!”罗放贤却说:“她的那张嘴,才不敢下手,还没打到他,就遍地打滚,然后接下来天天骂你,直到她骂忘记去,话又难听,声音又大。”
在邻居们的眼里,罗放贤是个靠谱的好男人,不抽烟,不喝酒,不嫖女人,从不会动手打老婆,唯一的缺点是有点吝啬。但是心地善良,力气相当好,哪家有事来请他帮忙,他一定会去,而且干得相当踏实。在工地上,他的工资比其他男人们要高出很多。他吝啬到这样的程度:大夏天的,老板给工地上的人们一人买一瓶冰红茶,他都舍不得喝,硬是要揣回来给儿子。
对于吴晓欣,很多时候他只好忍着一肚皮的闷气和痛苦熬着,盼望着儿子长大点,他就不用操心这么多了。而吴晓欣从来只顾自己的欢乐,有时候出去打麻将,便把洋洋丢在家里,等她打完麻将回来,洋洋都在自己动手热饭了。奇怪的是,吴晓欣打麻将的技术特别烂,周围的那些妇女们都喜欢叫她一块玩。罗放贤气急了,儿子是他心里的宝,嘱咐他妻子一定要把孩子带在身边。
吴晓欣似乎很少上街买肉回来,她隔几天总要去一次城里购物,买的都是她自己的穿的,穿脏一件又去重新买别的,然后把旧的塞进蛇皮口袋,要是罗放贤不洗,她是很少动手洗衣服的。罗放贤趁着放工的时候,常把家里里里外外地打扫一遍,把所有的脏衣服都找出来一起洗掉。
三
“这件衣服你又放在沙发上,你又不打算穿了吗?整个屋子都是你的衣服,到处乱扔。”罗放贤愤然说道。
“谁说我不穿的!我只是买小了一码,明天我去城里换。” “叫你不要把衣服乱放,脏的放进洗衣机里面去。你看,被子又不叠,起来大半天了,还不烧水洗脸。”
“不要叠,我等会还要去睡呢!” 罗放贤把沙发上的衣服拿起来仔细看了一下,衣领和袖口都穿脏了,他又放回沙发上去,然后喃喃地念道: “我看你这衣服都穿了三四天了,穿得这么脏了,你去换大一码,人家鬼换给你。”
他的妻子回过头来安然地答道:“怎么不换,那可是我花了钱买的,四百块钱的棉衣,会不换给我?” “四百!你舍得花钱,一件顶我们几件,只会给自己买,我和娃儿的所有衣服加起来还没有你的多。”当罗放贤听到四百这个数字时,怒气塞了他的嗓子似的,这可是他在工地一天一夜的工资。
“你那几个蛇皮口袋的衣服又不打算穿了,嘿嘿嘿……” “我哪里没有买!洋洋的衣服在柜子里,我带他去买的。” 罗放贤觉得自己的面色回转过来了,嗓子也顺畅了很多,转过头去问儿子:“你的衣服妈妈花多少钱买的?”
“八十。”
“你们买完了去了哪里?”
“我妈带我去了麻将馆。” 吴晓欣如同要打儿子似的扑到洋洋跟前,“你个死仔仔,下次不给你买衣服了。”
“洋洋,下次妈妈要是带你去麻将馆,你就把所有的麻将推掉,不让她玩……我说你……这么小的娃儿,你不要让他沾赌……衣服,随便买百把块的就可以了,你以为在工地上熬夜的容易。你天天坐在家里,当甩手老板当然不晓得挣钱的苦。”
她嚷起来了: “你懂!就你懂!我又不是没有去过。整天穿得脏兮兮的,一点也不懂得打扮,你看你身上穿的那件羊毛衫,穿了几年还不舍得扔掉,唷……真的邋遢,胡子又不挂……明天我就去把我的棉衣换掉。” 但是她似乎要跳起来了,向他狠狠地骂几句。“你看你那衣领和袖子,白的穿成黑的了,自己看,看……都脏成什么样了!”
“我又不是去娶媳妇,我在工地要穿多好看?你你你,叫你去工地做饭,做了半天你吃不了苦就回来了,做个十几个人吃的饭是有多累……”
“妈叫我们割一点叶子上去,她要做豆鼓。你明天上去的时候拿上去。”罗放贤抬了一锅碗上来,随即又说道:“我去割,你来洗碗。”
“我去!”
“嘿嘿嘿……你是怕洗碗。后面那家埂子边就有的,割一小捆就够了。”
“不晓得割来做什么,街上又不是没有卖的。”她嘀咕着,拿着镰刀开门出去了。 割完叶子后,吴晓欣仔细打量了一下沙发上的那件棉衣,她本来想把它扔进蛇皮口袋的,但随即又说:“你拿去洗掉,明天我拿上去给妈穿,四百块的棉衣呢,肯定要比她几十块钱一件的暖和……你身上有零钱没有,明天我要坐公交车,没零钱。”
“昨天取的钱你又用完了?”
“没有,我只是没有零钱。”
四百块钱呢!我要怎么才能平衡掉这个支出,她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挂在火炉上方的那件棉衣,心里一直惦记这它的成本和样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