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哪?
我的头像铅一样重,眼睛痛得睁开都费力,我的身体被树枝挂在半山腰上,动动胳膊,还在,再动动腿,也还在,浑身上下火辣辣地痛。
四处张望一下,不远处躺着一个人,是马莎莎。我叫她,发现我根本发不出很大的声音,费力地从树上下去,我还能走,只是腿瘸了。
“马莎莎!马莎莎!马莎莎!......”我一遍一遍叫她晃着她拍她的脸。
“我是死了吗?”她悠悠地睁开眼。
“呸!死了能说话吗?看看能起来吗?”
“哎呀,你的脸,毁容了,明天怎么化妆?”
“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有命就不错了,毁容了去韩国整一整,我正嫌自己不够美。”说是这么说,我立刻去摸了摸自己的脸,湿的,是血,脸上有伤口。
“伊辰,你说你是不是世界上最倒霉的新娘子,明天结婚,今天搞成这个样子,还搭上这样年轻貌美的化妆师,对了,看看我的脸毁容没?我要是嫁不出去你养我一辈子!” 马莎莎摸出口袋里的小镜子照了照,“还好,还好,我还是这么美丽!”
我刚才开的车停在不远处,已经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马莎莎,你刚才救了我的命,如果以后没男人娶你,我会照你一辈子的。”我深情地看着她。
她翻一个大白眼,“我呸,我肯定要嫁一个玉树临风、家财万贯的钻石王老五。”
明天是我的婚礼,婚礼前我强迫马莎莎陪我来外婆的墓地祭拜,我从小是外婆带大的,我想亲口告诉她,我结婚了,请她老人家在地下放心。
外婆的墓地在乡下,离荣城230公里。有许多山路,最近筹备婚事,工作又忙,睡太少,以至于我开着车打起了盹。马莎莎大喊:“小心!” 我一愣,差点撞上一块巨石,方向盘一个急转,不知怎地,车就翻了,飞了好几个跟头。
我瞬间失去了知觉。
马莎莎先醒来,她推我,“伊辰!伊辰!” 她从她那边爬了出去,我睁开眼,却打不开安全带,“莎莎,快来帮我!” 她拉开车门,帮我解开安全带,车已经起火,我生出吃奶的力气抱着她打了个滚,我们俩滚到了半山腰,在我们离开车的一分钟内,车烧起来,然后,有了开头那一幕。
“一分钟,或许没到一分钟,马莎莎,我们俩差点就死了!刚你要是不给我解开安全带,我现在已经是鬼了!"
“你要是不把我滚下山,我也给烧没了!”
我们俩紧紧抱着,涕泪如雨下。
想起找手机,两个人的包都在车里,车已经烧毁,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只有等人来救了。
2
“牟风找不到我,一定很着急。”我看着烧焦了的车,我的手机、证件、钱都在里面。
“伊辰,如果我们刚才真的死了,你会不会遗憾?你最遗憾的是什么?”
“最遗憾的啊,我还没有拍完世界上所有的冰川,如果我死,我想死在冰川上。”我叹口气。
“你,你居然不遗憾在婚礼前死了,没跟牟风结婚?”
“.......”我张口结舌,我真的第一个念头冒出来的就是“冰川”。
“你不爱他,你根本就不爱他。”马莎莎忽然愤怒地冲着我大喊。
“你干嘛这么激动?”
“干嘛激动?你永远都这么漫不经心,你拥有什么都那么容易,然而你对什么都不在意。伊辰,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人!”
刚刚还紧紧拥抱过的马莎莎脸憋得通红,眼睛对我喷着火。
“不对啊,马莎莎,我们是刚在阎王爷跟前晃了一圈的人,你不该这么激动啊!而且,我一直都是这样漫不经心的啊!”
“伊辰,你爱牟风吗?你老实回答我!”马莎莎瞪着她那一双美丽的凤眼。
“他是我明天要结婚的丈夫。我不回答你这无理的问题。”我被她的态度激怒了。
我走到公路上去拦车,有车开过来,一连过了好几辆都不停。我忽然意识到,我的样子太狼狈,脸上都是血,衣服也破了,头发乱糟糟的,谁敢停车?
马莎莎因大吼了一阵喊不动了闭着眼躺着。
我环顾四周,不远处有一条小溪。
“喂,我去洗个脸,你负责用你的美貌拦辆车。”我说完就一拐一拐地往小溪走去。
3
没走两步,后脑勺被猛地击打了一下,我倒地前,看到举着棍子惊恐的马莎莎。
“伊辰,是你逼我这样对你的,对不起了!”这是我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了,四周黑乎乎地,我的手脚不能动,嘴里塞着东西。
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子,先是翻车,再来被打昏被绑架,明天还要嫁人,这是在演电视剧吗?
过了好一会儿,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到我是身处在一个杂物间,这屋子里乱七八糟堆满了各种物品,有工具、柜子、汽车轮胎等等。
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牟风打不通我手机,找不到我,一定急疯了吧。
我命令自己安静下来,深呼吸,整理思路。
“吱呀”一声门开了,进来一个人,拉开灯,我瞅过去,是一个驼背的老太婆,满脸皱纹,步履蹒跚,可是她化着浓妆。我的嘴被布塞住了,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呜”地大叫,可她大约耳聋,完全听不到我的动静,也不往我这边看。
她就在我旁边坐着,却好像根本不知晓我的存在。她翻开一本书,我一瞥书名《正在消失的冰川》,作者:伊辰。
我出版了一本书?到今天为止我连微博都没写过啊,我双脚同时起跳蹦到老太太面前,头碰到桌子,发出一声巨响,老太太终于看到我了。
她一点也不吃惊,伸手拿掉了我嘴上塞的布,又继续看书。
“婆婆:请帮我把绳子解开吧!”
“谁是你婆婆,我有那么老吗?”
“阿姨?姐姐?求您了,帮我解开,让我叫你妹妹都行。”
老太太抬起混浊的眼睛看着我,“我可以帮你解开,你必须帮我做一件事。”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杀了这个人!”她手指着那本书上作者的名字:伊辰。
我不知道我现在在哪,我不知道那个伊辰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问“这里哪里?现在几点了?”
“这是哪?这是你的家,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白天,只有黑暗。”
我听得毛骨悚然,不一会儿,门开了,又出来了一个人,是我的外婆。天哪,难道我死了?外婆跟活着的时候一样,温和怜爱地看着我,她先拿刀割开了我的绳子。
“辰,你别怕,你没死,你现在在梦里,一会你就会醒。你的朋友马莎莎,她活不过36岁,除非她从现在起,做善事,修善心,才能改命。”
“那书是我写的吗?”
“是的,是你五年后写的。从现在起,做你真正想做的事。”
“那这位老太太,我又不认识她,她为什么要杀我?”
“她啊,她是陈浩的妈妈,她是想让你下来陪陈浩。陈浩很想你。”
4
“伊辰,醒醒了!”有人用力晃着我,我睁开眼,是牟风。他穿着新郎的衣服,玉树临风一般。
“昨天跟马莎莎跑哪去了?睡得这么沉,怎么都叫不醒?”他焦急地看着我。
“马莎莎呢?”
“她在外面试伴娘礼服。”
“你把她叫进来。”
那天我抱着马莎莎滚下山去,天空电闪雷鸣,我们掉进了一个黑洞,等我们醒来,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我看到了我自己,我跟马莎莎同时大叫了一声,同时用手摸自己的脸。我跟马莎莎交换了身体,也就是说,我的身体装着马莎莎的灵魂,她的身体装着我的。
我是无神论者,没有宗教信仰,过去我从来不相信什么“灵魂”一说,可现在,我的思维在马莎莎的躯壳里。
“我们怎么办?”马莎莎看着我,马莎莎用伊辰的脸伊辰的眼看着我。
等等,我刚才做了一个马莎莎要杀我,还有一个老太婆要杀我的梦,我的亲外婆告诉我马莎莎活不到36岁,这梦清晰地像刚放过的电影,而梦一醒来,我就跟马莎莎交换了身体。我得看看黄历,今天到底是什么怪日子。
“你说怎么办啊?”马莎莎又开始晃我。
“别晃了,既然发生了,就得接受。” 我看着马莎莎,看着伊辰的脸,外婆说她只能活36岁,那是她的身体活36岁还是她的灵魂活36岁呢?如果是她的身体活36岁,她今年30岁,那就是我现在的这副躯壳没几年好活了。
我心里想着这些让人头痛欲裂的问题,呆怔中,马莎莎以为我是因我们交换了身份被吓呆了。
“那明天婚礼怎么办?”马氏伊辰说。
“我想一想,1 我跟牟风说实话,取消婚礼。2 你去跟他结婚,假装是我。3 ……”伊氏马莎莎,就是本人慢慢地说。
我跟马莎莎坦白了我的梦,她的反应是这样的:
“我选2,我跟他结婚。”马莎莎非常干脆。“你让我跟牟风结婚,我就不会拿棒子袭击你,陈浩的妈也不会派人杀你,反正你也不爱牟风,他只是你觉得适合的结婚对象而已。”
“如果我真的只能活36岁,那么伊辰,我告诉你,我一直喜欢牟风,他本会是我的男朋友,可是后来被你抢走了,你根本不珍惜他,他对你来说不 过是陈浩的替代品。”
“不行,我得跟牟风说实话。”我斩钉截铁地说。
门被推开了,牟风疾步进来,直扑向马莎莎,就是长着伊辰模样的马莎莎,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掉下了眼泪,“伊辰,我再也不许你离开我一公里之外了。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哪!”马莎莎冲着我做鬼脸,看着自己的脸在对着我挤眉弄眼,着实怪异。
我过去不知道牟风这么爱我,这么在意我,此刻从另一个人的视角望着他,一切都那么古怪,那么新鲜。
牟风全然没注意房间里还有一个马莎莎,就是我,真正的伊辰。他起劲地给假伊辰讲婚礼的细节。
我心里叹息一声,好吧,先将错就错吧。
5
我对着镜子审视我的脸,不,是马莎莎的脸,原来马莎莎长得挺好看的,五官秀气,鹅蛋脸,一双杏眼水汪汪的。这么美的一个美人长到30岁还没嫁出去,是因为过去马莎莎找男人太挑,还是因为她心里只装着牟风呢?
我跟牟风谈恋爱两年,认识他的时候,陈浩刚刚出事,我悲痛欲绝,每日以泪洗面。
陈浩是我当时的男朋友,他是研究冰川的地球物理博士,在一次科学考察时,南极冰川发生裂崩,他再也没有回来,尸体在冰川下,无从打捞。
牟风慢慢走进我的生活,每天听我絮叨陈浩的事。慢慢地,我不再提起陈浩。
许久之后,牟风说,做他的女朋友吧,我转了转眼珠,说了一个字:好。
又过了一阵,他说,我们结婚吧。
我说:好。
6
荣城洲天酒店。
中午一点。
酒店大堂醒目的挂着“恭贺牟风先生与伊辰女士新婚之喜” ,婚礼正在举行。
台上的新娘浅笑盈盈,幸福满溢,新郎深情款款地看着新娘,正在宣誓一生爱她如初。
我站在大厅门口,泪不知不觉流出来,“一生爱你如初!” 这话是如此熟悉,曾经有一个人这样对我说过。
实在看不下去,台上另一个自己正在结婚,我站起来离开会场,一个人急匆匆地冲进来,与我擦肩而过。他飞快地冲上台,一把拉住台上新娘的手,“伊辰,我回来了,你不能嫁给别人。” 宾客都惊呆了,我也呆了,这个人,是陈浩。
我看着台上这个凌空而降的男人,两年来,我想起他,心就灼灼地痛,这两年,我再也没有开心笑过,即使答应跟牟风结婚时。
他,居然活着。
可台上的伊辰,并不是我。
台上的马莎莎和牟风,都目瞪口呆。马莎莎一把甩开陈浩的手,“请不要打扰我的幸福,我要嫁给牟风,我爱他。”
牟风感动得泪快落下了。
只有我出场了,我跳上台,拉走了惊愕的陈浩。
拉他走到礼堂外的小公园,我踢掉高跟鞋,一屁股坐到一棵树伸出来的树干上。
“你说,我是该打你一顿呢还是打你一顿呢?” 我气呼呼地看着陈浩。
“你?你是谁?” 他用力握住我的手腕,握得我生疼。
“我还要问你是谁呢?你是人还是鬼?!"
“你是伊辰?你是伊辰!你不是马莎莎!” 他瞪着一双眼。
“这么快,你是怎么知道的?”
“伊辰生气的时候会挑眉毛,伊辰的口头禅是‘你说,我是该打你一顿呢还是打你一顿呢’?马莎莎特别爱美爱干净,整天淑女状,她绝对不会像你这样穿着浅粉裙子一屁股坐在树枝上。”
“伊辰,真的是你,伊辰!”颤抖着声音呼我的是牟风,他的眼里满是痛苦。
四个人面面相觑。
我说了两件事,一件是我跟马莎莎遇到车祸醒来交换了身体,第二件,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告诉马莎莎,外婆说她活不过36岁。
我说了第三件事,我得知马莎莎真心爱着牟风,而牟风居然没有发现现在的伊辰并不是我。即然这样,我决定成全他俩。
至于陈浩,他遇到冰川裂缝,后来被爱斯基摩人救了,他的头被冰川砸了,失忆了,直到最近他忽然梦见我结婚,瞬间醒来。
怎么办呢?
7
五年后。
荣城图书大厦。
有人在签名售书。书名是《正在消失的冰川》,作者伊辰。
伊辰是我,我坐在台上。
马莎莎大着肚子坐在台下,她嫁给了牟风,我跟她已经换回了各自的身体,我跟陈浩这几年满世界东奔西跑,他完成了关于冰川研究的博士论文,我写了一本荒诞悬疑加摄影小说《正在消失的冰川》。
你们要问,我跟马莎莎,是怎么换回自己的身体的,马莎莎真的活不过36岁吗?
“我呸,你才活不过36岁,姑奶奶我今年35,我儿子就要出生了,你要让我儿明年没娘吗?”马莎莎的大嗓门响起来。
至于怎么换回身体的,下次再写。
“生命的美妙在于,你的未来是你自己创造的,所以,马莎莎,你要活多少岁,是你自己决定的好吗?”
这个荒诞的故事结束了。
不要问我为什么写出这么一个荒诞的故事。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