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来餐馆·生而为人

即使人死了真有灵魂,因这最恶的心,应该堕入地狱,也将绝不改悔。——鲁迅先生·《二十四孝图》

迷雾蒙蒙

(1)即逝德来忆往昔

长久起居难受,霍霍那身体得是不让省心了去,病怏怏且乱遭了心。少不了再入这医院一趟,已然熟悉的成了个每月必去的地方,再或者每周每天每个时辰。见着好转的,家里人收拾亲朋送来的水果,提着杂七杂八的篮子或箱子,踏出了无趣味但无寂寥的病房门。

要说回来,恰逢了下一次想不通却一再遐想的固执,恰逢了下一次病入膏肓而一拖再拖的顽抗,恰逢了周遭无一人相伴且长久黑夜孤独落寞的当头一棒。可就算是大踏步的回,也早已不是那间熟悉的病房病房,那群熟悉的病友,更何况连医院也是不同的。

倒是不愿再回来了,怎得也是不愿的,不愿。

如我这般的懒散骨头,除整宿窝在房间摘抄道德经外,还能向哪儿挪动脚下的步子呢?知是没了,只得抄了一张又是一张,一遍又是一遍。实则愿停下小憩一会儿,只是这小憩太过于特殊,不如酣睡来的畅快,亦不如不眠来的果断。思来想去,还能小憩,也只是身体疲惫了。

晚间不睡,甚至到了黎明,也还是睡不着。听得了麻雀的鸣叫,反倒更加精神抖擞,怎也用不完这积攒已久的力气。偶有些时候,撩帘开窗透气,去去不以为然的糟糕空气。望远景似故人归,却坐阁楼,未行半步。絮叨闲语,持书罢读,逢时节而无所感。是故,人未识。

书中陋室黄金垒,自有颜玉踏门来。寻来不知多少个春夏秋冬,又一春夏秋冬,再一春夏秋冬,还一春夏秋冬,空剩一春夏秋冬。后觉知,这只不过是虚幻无影的事,读书人间的相互吹捧罢了,一文不值。可这一文不值,添了几笔知己的问候,便就成了无价之宝,真无价之宝了。

半晌未觉知:知天地;知人心;知事理。书而藏匿:其真名;其思想;其悟道。浮沉汪洋事,一叶扁舟,三两友人,垂钓江海。

自要是读罢了谁谁谁写的书籍,得了怎怎怎牛气的本事,便有了上天的能耐。可真到了上天那会儿,怂包一个,还敢往前跨一步不。无胆无识,再多圣贤书,也只不过书呆子一个,成不得一方气候。若还执迷不悟,硬是说自己之才华怎怎的厉害,在他人看来,与疯癫之人有何异乎?

谈起这些,便就是那日的放纵,多贪了几杯烈酒。挥霍后的追悔莫及,于我是没有的,早有三进医院的觉悟。可还是蔫儿了的样儿,全然没了往日的精气神,握笔的力气怎还会再有呢!或是老咯,无写诗的雅兴;或是不再年轻,无填词的冲动;或是思念成疾,无作曲的壮举。

这儿闹个灾,那儿闹个病,身体可算是这样霍霍了。哪有什么安生日子,三天两头的不舒服,只得靠药物维持。几片降血压的药,成了每日必备,忘记不得。甚至比起填饱肚子来,还上了一个重要等级,保命要紧。除却了这些,也不知做了些什么,全然记不住了。

今年已入秋许久,冬天还会远嘛!院落里的桃树,更是随着时节而变化,枯黄的不成模样。还想起夏天挂满桃子的场景,现今一场大雨,叶子都掉了不少。或许到了冬天,没大病大灾的,会好过些。冬天属于我,也只有冬天才属于我。

记忆做了片刻逗留,大雪纷飞的夜晚,迎着寒风起舞。这便是真实的我,以及那个关于德来餐馆的年。新疆广袤草原的冬天,也是从那儿听来的,一个许久未见友人的思念。这人,福也享了,祸也造了,能不老嘛!

远门是铁定出不了的,不是不愿意,更多的是不能够。身体的配件,老的老,坏的坏,实在是支撑不住。原已计划了一番,起始站便是汪曾祺老先生的故居,算是写作的起点。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现今除了好奇,也就只剩下羡慕了。

汪老先生笔下的美食,仿如是入了那处,端坐在桌旁正享受着。改日得了空,去拜访拜访德来餐馆的老朋友,看看掌柜的能否做得出的。已然是不可能了,并不是不能够去,也不是不愿去。要是还存在的话,抛开身体的疾病,也是要前往的。这德来餐馆,现今到底在何处呢?

叶落无声

自然是不能的,怎也寻不见。一晃已有好些个年头,那地儿早就没了。老李回到老家,过安生日子去了,也不知等到心上人没。最为惦记的还属小李,一个苦命的孩子,现在也不知去向,还写文章否。商人那老滑头,合乎我的味口,估计这时在哪儿谈生意,过得潇洒着呢。

离别时的伤痛,不及修鞋匠的离去,阴阳两隔。元荼界那个破地方,还会有人再去嘛,怕是成了片废墟。又有多少人能记得,那时德来餐馆的模样,那时经历的风雨。对了,还有个不常见的朋友,好像叫什么正晓孩,名字挺怪的。关于新疆的种种,还是他告诉我的呢。现在也是寻不着,见不着咯!

回出版社工作的日子,恰逢了离别,总是提不起精神。浑浑噩噩了几天,躺下睡不着,提笔写不出,连出门散步也是病怏怏的。不知过了多久,这样子还是没随时间消减,反而是增重了不少。任凭再怎浑噩,总有一天,会寻到那时的自己。

筛选着大量文章的同时,也忙里偷闲写些文字,都是关于德来的回忆。有那么一刻,深夜台灯下,提笔而书时,似是回到德来。寒风透窗而涌,竟也阻挡不了心底里的那份真切,写而忘忽时间也。好几次的宣泄,连到了后半夜也未曾想停下。

人若有了盼头,活着那便不只是活着,更多是有了生活的气息。人若有了目的,活着那便不同行尸走肉,总不至于一直浑浑噩噩着。这人,若是有了回忆,怎还怒饮千杯酒,苦笑谈风云。可这人,若真是活着,那还算是个鲜活人嘛。

今年院中的桃树,叶又落了满地,等着下一个春的到来。而我,愿是永远的冬天,永远的白雪皑皑,永远的寒冷刺骨。点燃一根蜡烛,立于风中的凌乱,熄灭再行点燃。除心中德来的样子,还有什么能抵得上我对冬天的向往,已然是独占鳌头。

冬天会过去,正如朋友离散四方的不舍,再怎样也是回不去了。盼着下一个冬天,祈祷着和上一个冬天一样,寒冷而刺骨的舒心。可这舒心的寒冷而刺骨,怎也不如上一个冬天那般,刺骨而寒冷的忘忽世间伤痛。那这刺骨而寒冷,就没了刺骨而寒冷存在的意义,便就不刺骨而寒冷了。

写下一段又一段,回忆着点滴德来的趣事叠加,等来的不过是倒塌,一片漆黑且迷茫。灯未熄灭,如笔中墨汁还尚存,足以思前想后中勾勒斐然文采。盼它没有,真切的盼,一直的盼,从未不盼,也不敢不盼。也只有这样,放下笔不写,才有了合乎情理且充满逻辑的理由,心自然是宽慰的。

平生一片心,不因人热;文章千古事,聊以自娱。书德来文章,问寻去处而往,阻隔梦一场。谈已泪眼,孤望寒风夜景,叶落无声凄。窃窃私语,语不达词意,忆由青春不老年华。折笔泼墨,画卷乱舞无章,成个残败模样。至此而生,视为人。

元荼界

(2)窗前病榻事

都是眼巴前儿的事,摔了个四仰朝天,伤动筋骨不见得好受,百天得撑过的。这不,诊断书往桌上一摆,心可不就揪了一大节。倒是不想听医生的肺腑之言,执拗了去,回家床铺躺着,自在舒服。可哪能够,拿身体开不得玩笑,这开不得的。

三踏病房,早些做好这准备,没呈想这么快。大致一般模样,就连摆设也察觉不出特别之处。要是进门没见着病房号,便身处巨大迷宫而不出的烦躁,由心渐起。这儿,非得说出个不同来,清净不少。时间缓下不少来,想想平日里的窝囊,也不失为好事一件。

这糟糕的年岁,怎也不是个滋味,哪哪儿都不对头。一时一个样儿,一个样儿一种活法。这般算来思索玩味之后,可比平日里盘在手上的桃核有意思的多,年岁倒又是个好东西。好在是走的急,没带那玩意儿,才腾出手来写上两三句。“焉得那虎子,定是个红面赤发之人。待俺赶上前去,上山打虎。”

十几二十岁的主,刚从个不知名的学校毕了业,便算是潦草入了社会。憧憬少不了,更多是那胆怯,对未来的迷茫占了今后生活的大半。做什么呢,能做什么呢,怎去做什么呢?眼前是非曲折,多如牛毛繁星,利益诱惑让人着了魔。昏昏沉沉的过着,若急转之下这么一问,学了些啥没?像不得网络上那些个“能人志士”,啥都瞧不见好儿,啥都能说些个牛头马嘴来。自是摆摆手,“所知甚少,且学着呢”。

不知是着了什么道儿,三十而立那天,一反了往日的常态。匆匆离开那满是酒水的餐桌,眼泪竟也跟着落下。挥霍那些个年月,怎就这时不争。“欢声笑语不休,长亭苦寒愁。冷却了一身酒气,散尽几许,曲折离奇”。如当头一棒,嚇得两腿直打哆嗦,惊醒梦中人。自那日,便抽空习作,今时不改之。

一晃四十有五,还没能混个明白事儿。许是上天都觉着可怜,“苦读诗书百余年,竟落得个稀里糊涂”。新谋了去处,当家的见着是个嘴皮子溜的主,倒也是几分尊重。这差事也算是对口,书没白费读去。可政治风云变幻,谁人都是知道,乱得很。“再怎样,也还得是非分明,上山打虎”。

年有不高者,神仙也。五六十岁的人,身体确是大不如从前,硬朗不起。要不是寻了个合乎味口的餐馆,怕这辈子都出不得门儿,直埋着头再多看些书籍。老友自然少见的好,说到动情处,两眼泪汪汪,谁人受得了。万一再有个什么好歹,喝得伶仃大醉的,走路似踩在云尖儿上,出了事儿,后悔莫及。

生平快事几大件:吃德来饭菜、听德来说书、遇德来掌柜,写些德来文章。德来并不大个大的出奇的地方,比起与之相仿的餐馆来,却是小了不少。无情怀可卖,大街上任意一处能填饱肚子的地方,都比这儿强。掌柜也就是个掌柜的,会做些地方的小菜,人老实忠厚。算是个好去处,喝茶聊天。

追逐名和利的,谁也不会来这儿寻,登不上大雅之堂,市井闹巷罢了。达官显贵,不屑于呆在这儿,害怕丢了高贵的身份。自然觉知,这破烂不堪的地界,也只有像我这等闲散人士,才寻得着的。可耐这时间呢,一坐就是半晌午,诗画也在点墨间,随心而欲。

直指眼前事,扑朔迷离,似幻似梦。常有微风拂面,带走这一身糟糕的中药味,找回隔窗遥望行人嬉笑的羡慕之意。久在病房人未识,便作文章千百篇。为待寒暑接个过,空留德来照心弦。这此时的神往,无人再分享。忽某日黎明,身披单衣,咳嗽不止,摸索着德来的方向,再寻那年欢闹。

高挂牌匾悬梁时,德来一聚厅堂事。往来过客匆离别,行迹卷尘飞扬,皆迷了神。酣眠橘喵,好个定力卓著,任凭乱何处,皆不为所动。板凳旧人识,灯明照此生。推门铃叮当,吆喝盖满堂,杯茶饮品,芳香扑鼻。

径直坐而点餐饮,靠窗眠而思难疑,柜台立而曲词听,院中往而山河盼。至自离,豪饮杯中残酒,谈笑且寻欢。可这等,那日散去,各奔东西。已不知寻何处,再有何感。书于纸张浅折,构景图绘几分意,怎也愿不忘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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