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朋友一致认为我总是活在空气里,不食人间烟火。以前,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简简单单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看自己喜欢的书,做自己喜欢的事。哪怕什么都不做,出去转转也能让自己感到幸福。
研三的时候,大家都在疯狂网申、面试。我却申请到港大访问,拿到学校赞助的费用,我在那里度过了干净又安静的半年时光。
到港第二天
我是晚上10点到达香港,拖着30寸的巨型密码箱,跟着手机导航找房子。我才知道,香港的路那么不好走,弯弯绕绕,贼不平坦。没想到半路上手机停机了,我只能问路。糟糕的是,我听不懂他们的普通话。我试着用英语沟通,他们又听不懂。硬生生的路上折腾2小时才找到住所,手掌都磨破了皮,渗出些许血印。一个很漂亮的女室友帮我开门,我在门口倒腾了半天,怎么都挤不进去那半扇门。美女室友看不下去了,用力一拖拉杆,箱子就进去了。我当时有点懵,心想“柔柔弱弱的女神,竟然这么猛”。我进去后,倒吸一口气,这房间也太小了吧。一张0.9米宽的床,外加两个衣柜,然后就是狭窄的过道,跟手机上看到的图片完全不一样嘛。美女径直回房睡觉,我看着她冷漠的背影,我坐在床上环抱着肩膀,默默地缓了好久。
第二天早上我去港大报道,背个双肩包。比较文学学院的行政老师接待了我,领着我办理各种手续,还带我去拜访院长。院长是位挺精神的外国人,但是他对我的到来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简单的问候了下,便低头处理事情了。对于我这样的访问者,他应该见得太多了。我被引进专属于文学院的研究生办公室,找到了行政人员为我预留的书柜,然后寻找空的书桌。我看到一位空的桌子没有东西,便问坐在对面的女生,她的年纪看起来有点大。我觉得她是中国人,但还是用英语问她这个座位有人没。第一次听她声音,有点沙哑,并不是多好听的音色。后面她成为我很好的朋友,现在已经博士毕业,在北京一所高校教书。
跟博士姐姐一起外游
文学院在邵逸夫教学楼9楼,面朝大海,视野非常好。看论文累了,我就站在落地玻璃前望着海面上的来往帆船,满眼的蓝色。有时候早上7点钟就起床,梳洗好就蹦蹦跳跳的下楼,出门的时候会跟看门的大爷打个招呼。大爷70多岁了,江苏人,从小跟着父辈漂洋过海去了马来西亚,后面又辗转来到香港。他给我看他的全家福照片,据说两个人儿子都是港大毕业,现在也算是小有成就。不过他仍然坚持上班,每天早上4点多就要起床,路上2个小时才能到达办公点,坐在狭小的格子间里,桌子上摆着老式收音机。有一次我忘记带钥匙,就在楼下跟大爷聊了好久,听着他的经历,自己也随着他的回忆体验了动荡时代的游民生活。大爷满是沧桑的脸,都是历史的痕迹。
我经常傍晚的时候散步去菜市场,为什么说是散步呢?在办公室呆了一天,大脑充斥着各种理论知识和海量素材,真的不知道怎么把它们整合到论文的框架里。其实,整个论文的框架和主旨都在不断的重构解构中,真的不知道如何填充血肉。跟我一样苦于论文的是一位来自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的文学博士,他博三了,但是毕业论文还没有开始写,这是非常危险的状态,因为很可能会延毕。
我仍然记得,一位来自芬兰的博士,延期毕业一年,最后成文15万字,顺利完成答辩。那天,他早早的拖着密码箱来到办公室,主动跟我们打招呼,告诉我们他今晚就要回国了。那个时候我们都忙着恭喜他完成学业。晚上10点左右,他再次出现在办公室,自顾自的说起了自己的故事。他告诉我们,就在前几天,他的第二个孩子出世了,是个女孩,但是他没有陪在妻子身边。他延期毕业一年,在香港呆了5年,他的妻子一个人带着男孩在芬兰,现在又多了个女孩,他们都在等着他回去。那个时候,我心里是很触动的。然后他又接着说道,他原本是全球知名零售企业的中层管理,但窒息的工作压力和混乱的生活节奏,他选择暂时逃离工作,毅然决然申请到港大读博。写毕业论文是个漫长又痛苦的分娩过程,他的论文被评审团否定过,然后他又重新开始。他靠在沙发上,慢慢的回忆过往,我不经意间刚好看到他抹了下眼角的泪水。最后,他跟我们说:好好珍惜在学校的时光,不管现在有多苦,以后回头看都是人生的重要经历,你会感恩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我很佩服读博的人,因为他们经历了不一样的人生。不断挑战自己原有的知识体系和理论信仰,重构,解构,再重构,再解构,循环反复。这是一种跟自己对抗的过程,你必须战胜另一个自己,而且不能输。
访问结束后,我回到上海第二天就去找导师,商量论文的框架等问题。那晚我们在学校外面的餐厅吃烧烤,我跟他说准备重新写一篇纯理论的论文,抛弃海南黎族的田野调查资料。他跟我说: life is hard。但我跟他说:but you can still see the blue sky. 那个时候,我直觉是重新开始写,但是怎么写,论文主旨何在,我一无所知。我回到学校图书馆,借了几十本书堆在桌子上,我疯狂的翻着每本书的目录,寻找跟我潜意识里相契合的内容,极度的紧张、困惑、迷乱。那时的我,就好像站在悬崖边上,随时可能掉下去。学姐跟我说,不要焦虑,最坏的打算就是延毕半年。我坚定的说,我绝不延毕业,而且要写出让自己满意的论文。
回家过年,我简单的收拾几件衣服和从香港带来的礼物,就那样拖着箱子回家了。我满脑子都是论文,行尸走肉般应付日常生活。正月初四我就急着返校,途经南昌的时候,老配还请我吃了顿火锅。我记得当我从车站坐上巴士返校的时候,我拿出手机,以小时为单位设置了好多闹钟,最早的是4点钟起床。那时候,学校几乎没什么人。每天凌晨4点,我起床拉开窗帘,外面漆黑安静,我反而有一丝安全感。我坐在电脑面前,一股脑的把脑子里的东西倒出来。那个时候,我发现虽然我废弃了之前的论文,但是那些看过的东西都已经内化成我自己的知识体系,当我再次把它们倒出来的时候,我反而摆脱了很多束缚和扭捏。坐在电脑面前,疯狂的敲打着键盘,旁边放了一些膨化食品,每次感觉呼吸不畅或者大脑有点疼痛的时候,我就撕开包装袋,往嘴里塞东西。中午我吃完外卖,爬山床休息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在盲审中得5a。那个时候,我的论文连个雏形都没有,或者说我的思想还没有完全落地。我知道盲审要得5a,还有很长的距离。当我感到大脑不能运转的时候,就会坐上班车去另一个校区找导师。我很幸运,我跟导师之间没有什么师生之间的世俗距离和隔阂,我们完全是平等的交流。他知道我过去找他,会做好丰盛的晚餐。记得当时我看着面前的晚餐,感慨自己吃的外卖,心里真的好暖。那段日子很疲惫,但是却有满满的能量,我坚信我要的结果都在终点等我。当我看到河边的柳树抽芽,我恍然意识到春天已经来了,那是种惊喜和欢愉。你看,虽然我短暂的脱离了世俗世界,但是它仍在按照自己的规律变化着,等我稍微回神时,它已经准备好了惊喜。
河边的绿色
当我的论文框架搭好,血肉填充完毕的时候,我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虽然没有人帮我看论文框架和内容,没有指导意见和建议,我得靠着自己走完所有的路,但是一个人的战斗也是别样的体验。随着盲审日期逼近,我把论文发送给导师,他的学者朋友帮忙看看,毕竟他不懂中文。第二天,我收到了导师的信息,他把他朋友的评阅结论截图给我看。那个时候的我,不自觉的流泪了,我做到了。很快,论文送盲审。很多同学担心盲审被毙的时候,我很淡定,相信自己所要讲述的故事终会赢得认同。提交论文的那晚,我跟小星星去学校后面的吴泾镇逛街吃饭,那晚我们吃了韩料,看了电影,还办了信用卡。不同于其他同学,我那时手上没有任何offer,也没有任何实习经验和求职方向,但我还是无所畏惧的踏上了春招的末班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