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皓之
天麻麻亮,匆匆吃过早饭,就和父亲去孟家沟割麦。
大约走了半个多钟头的下坡路,来到这片离家最远的麦田。这条路平时很少有人来,野草和枣子树长满了原来的羊肠小路,父亲只好用镰刀和钎棍重新开辟出一条小道来。这块麦地连着茂密的槐树林,去年又种上了几排洋槐,半人高的槐树和麦子共同生长着,黄绿相间。地头那稀疏的麦穗和杂草混和生长着,有的草比麦还高出很多。
天亮了,太阳还没出来。父亲在我前边开始低头割麦,他带个旧草帽,弯着腰,左挥舞着镰刀,动作娴熟,一会儿割掉一大片。父亲教了十年书,在县城当了二十多年的工人,现在退休在家,却俨然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我握着镰刀在地头的草丛中寻着麦子割。
父亲一边割麦一边叹息着。因为路远,加上三月份做了个胆结石手术,耽误了拔草。我说这么远的地,能长出个啥,别再种了。何况麦子又不值钱,你咋就不算账,还影响我的工作。父亲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便不再吭声。
太阳已经很高了,照到这片四面环山的麦田。父亲已经割完了这四分多大的麦穗,他抽了些长麦秆两手一拧,打起麦腰开始捆麦。他用两膝压住麦捆,两手交错使劲一拧,那蓝色的裤子磨出了两个大洞,露出红肿着的膝盖。望着父亲瘦小的身影,我心里酸酸的。这块地总共割了大小三十多捆麦。父亲催我赶紧回,说今儿个天气好,回去摊场还要碾麦哩。
我把扦棍上的绳子铺好,挑了四捆轻点的麦,一正一反插进扦棍里,将麻绳绕在扦棍上,绑好绳子,再插上三捆麦。父亲在后面扶着麦捆,我左腿一曲跪在麦茬地上,右腿半跪着,肩膀嵌进绳子里,两手轻轻拽着绳头,身子向前使劲一倾,就起身了。
我要给父亲扶麦捆,他说我背着麦,不好扶,他自己行,让我先走。我费力地一步一步慢慢爬上了孟家沟最陡的坡。回头望去,父亲正跪在地上,使劲往前爬,他在地里转了几个圈,终于站稳了身了,开始动身赶路。动作缓慢而艰难,瘦小的他看不到头和身子,只有高高的一捆麦,一摇一晃慢慢地向上移动着。
火辣辣地太阳照着,我喘着粗气,喉咙像有个火球在燃烧,两腿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开步子,汗水顺着额头、面庞流淌,脊背的衣服和裤裆早己湿透了。麦芒扎进我的衣领和裤腰里像针刺一样的难受,两面肩膀被绳子勒得钻心疼,我赶紧找个平台将麦捆放下歇会儿。这时,父亲已赶上了我,他奋力地抬起头望了我一眼,我也在注视着他,他的脸涨得通红,汗水差点遮住了眼睛,两腿机械的向前移动。我赶紧起身走,好给他留个地方歇一下,心里满是惭愧。经过七八次的歇息,父亲早已赶到我的前面去了。
我用了快两个钟头,终于把麦捆背回了场里,那沉甸甸的麦捆和我同时倒在了场里。
这些年家乡有了很大变化,原来的孟家沟麦田早己变成了茂密的槐树林,宽阔的水泥路面通到了田间地头。每年麦收时节,大型的联合收割机开进麦田,接着拖拉机将麦颗拉回来倒在门前或院子的水泥地面上,两三天就收割完了。
这些年,在酷热的夏天,顶着大太阳背麦、碾场的场景早已成了回忆,而每当回想起来,瘦小的父亲背影瞬间便瞬间高大起来,像家乡巍然屹立一座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