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与《哪吒之魔童闹海》突破了以往的父母人设,在家喻户晓的李靖、殷夫人、哪吒三人形象上做了新的解读,使其脱胎于传统故事,但人设更符合新时代对家庭角色担当的要求。
在中国传统神话体系中,哪吒父母李靖与殷夫人的形象始终笼罩着神秘面纱。这位脚踏风火轮的少年战神,其家庭关系呈现出东方文化特有的伦理张力。
李靖原型考辨:从开国名将到托塔天王
李靖的历史原型可以追溯到唐初名将李药师。据《旧唐书》卷六十七记载,这位生于雍州三原(今陕西三原)的军事家,曾辅佐李渊父子平定天下。
武德四年(621年)平定辅公祏叛乱时,李靖以五千轻骑奔袭丹阳,采用"攻心为上"策略,令叛军不战自溃。
贞观四年(630年)北灭东突厥一役更是古代战争史上的奇观:李靖亲率三千骁骑冒雪夜袭定襄,趁突厥人欢度除夕之际突入牙帐,生擒颉利可汗。
这种"兵贵神速"的战术思想,在明代《武经七书直解》中被总结为"李卫公兵法精髓"。
值得注意的是,李靖晚年闭门谢客的史实(《新唐书·李靖传》载其"阖门自守,杜绝宾客"),与神话中托塔天王镇守天宫的意象形成奇妙对应。
陕西昭陵博物馆藏唐开元年间《李靖行迹图》石刻,描绘其晚年教授子侄兵法的场景,手持的令旗在民间传说中逐渐演化为镇妖宝塔。
李靖形象的宗教嬗变堪称多民族文化交融的标本。
敦煌莫高窟第98窟(五代时期)的毗沙门天王壁画,左手托塔、右手持戟的造型已具雏形。这个形象实为印度佛教四大天王、波斯战神韦雷特拉格纳与中国本土武将崇拜的混合体。
北宋《太平广记》卷418收录的"李靖代龙行雨"传说,首次将历史人物与龙王信仰结合:故事中李靖误将降雨五滴操作为五十滴,导致人间洪灾,这个情节暗合唐代"节度使擅权"的政治隐喻。
元代成为神格定型的关键期。元至治年间(1321-1323)建成的山西永乐宫三清殿壁画中,托塔李天王已位列道教护法神体系。其宝塔形制融合了佛教窣堵波与道教炼丹炉的特征,塔身七层暗合北斗七星,檐角悬挂的铜铃数量对应二十八星宿。这种杂糅现象,折射出蒙元时期多元宗教并存的特殊背景。
明代《封神演义》第十二回"陈塘关哪吒出世"的描写极具象征意义:李靖三次欲杀亲子,宝塔始终悬浮头顶。这个细节源自嘉靖年间江西弋阳腔剧目《哪吒闹海》,剧中李靖唱词"宁可绝嗣不留逆"的决绝,实则是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思想的戏剧化表达。
耐人寻味的是,福建漳州南山寺藏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木雕天王像,宝塔底部刻有《孝经》章句,将宗教法器转化为道德训诫的实体。
殷夫人形象流变:被遮蔽的母性光辉
殷夫人的原型考证始终存在争议。
陕西周至县存唐总章三年(670年)《殷府君墓志》,记载隋末唐初将领殷峤(字开山)有女嫁与陇西李氏,但未言明是否李靖。而《新唐书·宰相世系表》明确记载殷开山无子嗣,这为后世文学创作留下想象空间。
值得注意的是,西安碑林博物馆藏显庆二年(657年)《李靖夫人墓志》,虽已严重漫漶,但"夫人持家严整,教子有方"等字迹仍可辨识,这或许是最接近历史真实的殷夫人形象。
考古发现提供了更多线索:1972年新疆阿斯塔那唐墓出土的《托塔天王图》绢画中,天王夫人头戴孔雀金步摇,这种西域风格的饰物,暗示着李靖家族可能与丝绸之路将领存在联姻。敦煌文书S.2630号《唐太宗入冥记》残卷中,提及"李靖夫人能通鬼神",这或许是其神异传说的早期源头。
殷夫人的宗教形象演变堪称一部微观的妇女信仰史。
南宋《三教源流搜神大全》记载其"孕三十六月,梦道人投胎",这个传说实与道教"十月怀胎"修炼理论相悖,反而更接近摩尼教"光明分子转世"思想。
福建莆田元妙观三清殿藏元代石刻中,殷夫人形象手持莲花、脚踏龟蛇,明显借鉴了道教圣母与佛教观音的双重特征。
明代出现重大转折:北京白云观藏正统十年(1445年)《水陆缘起图》中,殷夫人首次以戎装形象出现,铠甲纹饰融合了佛教金刚杵与道教八卦图案。
这种转变与明初妇女参军的特殊历史背景有关,《明史·列女传》记载的"韩贞女代父从军"等事迹,为神话改编提供了现实参照。
地方志中保存着鲜活的民间记忆。清乾隆版《泉州府志》记载,当地妇女遇难产时会祭拜"殷夫人神位",供品中必有九节虾(象征哪吒三头六臂)。
更令人动容的是闽南歌册《李靖斩子》唱段:"夫人泪湿石榴裙,手抱孩儿问天神",这种充满烟火气的细节,将神坛上的母亲还原为血肉之躯。
在潮州哪吒诞仪式,完整保留了"殷夫人洗儿"环节:信众用榕树枝蘸清水洒向神像,模拟母亲为新生儿洗去血污的场景。这种仪式可追溯至唐宋时期的"洗三"习俗,显示出神话与民俗的深刻互动。
神魔家庭伦理的现世投影
唐代墓志铭提供了观察李靖家庭关系的独特视角。《李卫公墓志》记载其"教子以义方",这与神话中严父形象相符。
敦煌文书P.3813号《李靖家训》残卷中"立身行道,扬名后世"的训诫,与哪吒剔骨还父行为形成强烈互文。家训中反复出现的"慎"字(全文出现17次),与李靖神话中"宝塔镇孽缘"的意象形成微妙对应——前者强调道德自律,后者依靠外力约束。这种记载显示,历史中的李靖家庭教育确实强调忠孝节义,但具体实施方式未必如传说中极端。
宋元话本中保留了大量民间视角的父子故事。《清平山堂话本》记载的"李靖怒斥哪吒"桥段,生动再现了市井文化对权威的反叛。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故事往往通过土地神、灶王爷等小神视角展开叙述,这种平民化叙事解构了神话的庄严性,赋予家庭伦理更多人情味。
这种改编将神圣家庭伦理拉入凡人生活:正如《东京梦华录》记载的宋代家庭纠纷常需"坊正、耆老调解",神话中的天庭纠纷也被赋予人间色彩。
不同地域对哪吒家庭的诠释折射出文化差异。山西永乐宫元代壁画中的李靖夫妇端坐云端,体现全真教"出世修真"理念;而云南大理白族《哪吒本主》传说中,殷夫人化作苍山雪神,李靖变为洱海龙王,演绎着白族"水火相生"的朴素哲学。最特别的当属台湾宜兰昭应宫:正殿李靖持方天画戟,偏殿殷夫人持药杵,这种分工暗合传统社会"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模式。
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和《哪吒之魔童闹海》里哪吒父母的形象,这种改编并非完全架空。福建漳州哪吒庙中保存的清代壁画已有李靖为哪吒求药的场景,而殷夫人的铠甲造型,参考了西安博物院藏唐代女式明光铠实物,显示民间早有"战神夫妻"的想象传统。
电影中,李靖的形象有了新的突破,他依旧沉默寡言,但他爱护妻儿,妻子怀孕,他呵护备至;儿子遭劫,他以身护子。当哪吒认为自己是魔丸,无药可救时,李靖善意欺骗他是灵珠转世,帮助哪吒树立向善的信心。当众人不相信哪吒救人,作为父亲,李靖选择坚定的相信儿子,并积极寻找证据证明。这样呵护妻儿,尊重孩子精神世界的形象是以往小说、电视剧中李靖不曾有过的。
电影中,殷夫人的形象刻画则更符合当代社会对女性的要求。殷夫人的一出场就十分惊艳,她挺着大肚子,啃着鸡腿,在李靖小心翼翼的搀扶下,大摇大摆的走进寺庙。塑造了一个被丈夫呵护,但不失自我个性的形象。在哪吒出生后,她斩妖除魔,可以说是一个职业女性。陪伴哪吒玩耍时,她尽心尽力。而工作需要时,她毅然决然的披上披风,飒爽出征,展现出一个女英雄的雄姿。
透过层层神话迷雾,李靖夫妇的形象本质是传统家庭伦理的具象化投射。
当我们看《哪吒》两部电影,凝视陈塘关的浪涛时,看到的不仅是神魔斗法的奇幻场景,更是为人父母的人性光环。
在全陈塘关百姓都误解哪吒作恶伤人的时候,是李靖第一时间发现其实海夜叉才是幕后真凶,并决定为儿子洗清冤屈,甚至不惜挨家挨户央求百姓们参加儿子的生辰宴。
哪吒因为穿心咒被定住身体,苦于不能反抗而嚎啕大哭,又是殷夫人温柔地抱住了她。在弥留之际,在哪吒即将崩溃的时候,殷夫人用温柔的拥抱再一次告诉他“你是我儿,我永远爱你。”
在《哪吒之魔童闹海》结尾,获得胜利的不只是哪吒,也是父母无私的爱。
陕西药王山那副千年楹联所书:"神仙亦是凡人做,只恐凡人心不坚",这对神话父母最深刻的启示,恰在于神性背后那份永不褪色的人间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