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市井茶馆里窥得一丝纯粹

树叶由绿转黄,初冬的色彩越发浓郁。两旁的银杏挡住了身后若隐若现的涂鸦楼,萧条的老街似乎也蒙上了光。艺术,总归是不需言传,意会即可的东西。

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和周遭身着单薄且个性的川美学生略微显得格格不入,行走街头,与年轻学子或背着画板的身影擦肩而过,总让人错觉青春未远。或许,疯狂的色彩和市井烟火,是每个人曾经的凶猛年代。

越过美院百余米,本该漫无目的的步伐被一处牌匾所吸引。“交通茶馆”听闻许久,却从未一游。既然选择了随性便该尽兴到底。

门口处四位大爷,刚好凑了个牌局,置边上的路人于不顾,彷佛地动山摇都不能闯入他们的空间,许是生活给予的恩赐,需要他们如此惬意放不可辜负。

不禁莞尔,沿着十余步阶梯下行。还记得靖节先生笔下的渔夫惊现桃花源的甚异之么?虽然已有所听闻,但还是令我讶异,只是早已不太习惯如舞台剧表现的面庞,只能看到淡薄的瞥了一眼。灰暗破旧不余六十平的茶馆、人头攒动十分拥挤噪杂不矣,让早已适应静谧的我不禁蹙眉。

老板是位中年男子,中等身材,平头,布上皱纹的古铜色脸庞算不上祥和,可能是早已养成的流水之客的接待之道,见人入门便会迎上。

“几个人”、“一位”

“边边找位置坐,扫码下单,等到上茶斗是”

略微迟疑后,“好,谢谢”

恰巧边上有位许是家境较好的女孩,不满与陌生人拼桌的现状,正与边上的男子闹着脾气。男子应极为疼爱自己的伴侣,必是知道这的规矩,一脸为难却欲语还休的望着老板,老板神色不变打量一眼后,便继续招待后来的人,只听边上应该是位熟客的中年打趣的说:

“都是嘞个规矩,不管哪个来都是楞个,想坐哈斗只有将就咯。”

尽管不满,女孩还是被边上男子哄着妥协,只是强扭的瓜不甜没呆多久便走了。想来也是,早就被顾客是上帝,需虔诚服务的态度根深蒂固,一时被无理怠慢,总觉得在当下是天方夜谭。

环顾一圈,九十年代的重型彩电挂于进门后的右墙上,边上搁着亮着灯光的观音。几只八个分布在四周的悬梁上,人字形的房梁让空间极为简单,本该敞亮屋子,因人满为患视觉上硬是被降低不少。屋顶的三叶吊扇早已看不出原有的色泽。

茶馆用现在的话说,算得上跃层,只是地面没有木地板和瓷砖,花灰水泥染成了炭黑。中堂处有一人高三人宽的阶梯通往下层,引了不少人下去窥探,听说是群大爷大妈在玩牌消遣;平层中放了十余张木质方桌,柏树材质,能见岁月留下的裂痕,也同样是岁月,将桌面打磨得极为光滑圆润,绝非油渍的垢迹;四条木凳围一圈,两人共坐一方,中堂两边几步阶梯后便是上层,布局与平层无异。


“诶,盯到哈,滚汤烫背哟”

一声吆喝,双手布满茧端着托盘的大姐出现,六杯茶依次被人领走。轻启茶盖,拨动水面,微微荡漾的碗中,只见叶片鲜润饱满,汤色澄亮清透,配以年代感的茶杯奉上,恍然间只觉身着异地。在这不管普洱、竹叶青或沱茶,皆8元,无限续杯。

塑胶外壳的热水壶还是儿时的回忆,除此最亮眼的算是一米的细嘴长壶了,没有拍手叫好的茶艺表演,只为了掺茶沏水的方便,留一杯最地道的“盖碗茶”。不管周围是否喧嚣,只要那份温热即可。

一碟瓜子、一副纸牌,把自带或拼凑的人头围到一起,纯粹的聊天或闲坐,跟端着长枪短炮的男女与添茶的大叔穿行其中一样,场面意外的和谐。


挑了个角落,望着很多如我般有意或无意闯入这个茶馆的男女,来了又走,只为拍照留下到此一游的痕迹。闲来无事转悠,在一间屋内有见过好几副,或赤膊俯身、或曲腿于椅在此栖息的油画,茶馆对他们来说,就只是喝茶休憩的场所,如今是见不到这番场景了。

来这里的人,大多只是透过网络,好奇别人与他不同的生活环境,以为看了一眼便了解全部,小坐一会便能体验所有。只有极个别是居于市井之间,看尽人生百态,享尽人间冷暖的。

有位满头华发、双鬓斑白的大爷,落座时拳头大的陶壶搁一旁,起身时必定双手捧着不相离,古井无波的双眼,好似无所求,逢人总是慈善的致意。

但大爷是这极个别之一,看到他你便知,他是属于这里的人,与茶馆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尽管不知他与茶馆的羁绊,正如不知茶馆内是什么羁绊让每个人都和谐同框,但这是世上大多数所谓羁绊的真面目,相互轻蔑却又彼此来往,并一起自我作践。推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病态,早已遗忘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常态。

沉默是我们最大的敌人,聊天成了极端的自我牺牲,甚至是人力范围内最大的奉献,且丝毫不计回报。而如今的人,喜欢将所有事情都描绘地太过于完美,完美到让人觉得不太真实,只有当自己身处这市井之中,才能感觉到稳妥。在这个破烂喧嚣的充满市井之气的茶馆,彷佛看到了人最初的纯粹。

桃花源,因子骥寻未果,病终后遂无问津者。这方交通茶馆,随着年月同样会无人问津,只是茶馆二字,更愿意看作人与未知的片刻羁绊,来过便留下,曾经是,以后如是。不过人走茶凉,终归于寂静,待下一次日出,烧第一壶热水,再开新一轮羁绊罢了。

门处逗留的人走了来,来了走,我这个局外人,也随着人潮转身混入逆光的未知地,随性的一天彷佛也随着离开留白。只是移步时稍有踟躇,许是想寻个机会,从晨光微露到暮色渐浓,为纯粹再添一次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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