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的沉默的爸爸,很多伟大的小事都成了谜

关于爸爸可以写的很多。先避开沉重的记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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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很喜欢我爸,可能超过了喜欢我妈,我妈还嫉妒过。我妈这辈子都在吐槽我爸只有小学毕业证,而且沉默寡言,觉得他很逊,做不出什么浪漫或伟大的事。但我体验到的不是这样。

小学到初中那段时间,我爸爸经常出差,有时一年只有三四个月在家。我从小就被妈妈教会了写信,很喜欢写信,写给爸爸。他回信的字也非常好看啊,根本不像只有小学毕业证的人。

他回来的时候,不论哪天都像个节日,从行李箱里拿出各种礼物,比如曾经有过计算器(暴露年龄的历史名词)、电子手表、新ball鞋(又见复古词),还有很多特产零食,比如我们从没见过的椰子、香蕉,或菠萝……全家人拿菜刀与椰子作斗争,画面可好笑了。

爸爸是一个 “从外面回来的人” 。虽然他好像从没讲过关于 “外面” 的精彩故事,但我依然体会到了, “外面” ,是个很好的地方。

在小孩子的观念里,家就是家,一个永远不会改变的熟悉的窝。因为小孩子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无欲无求,家无论是怎样,都已经是完美的样子。但爸爸是那个可以随时颠覆小窝配置的人——有年夏天,家里突然就全刷了一遍新油漆;还有一个暑假,怎么客厅里换了新的大沙发呢,沙发巾上还有一只下山猛虎;记不清什么时候,我们慢慢有了电视、冰箱、空调……好厉害啊,爸爸总是在家里负责 “搞大事情” 的人,小孩就这么想。

想想也是奇怪,我爸一点也称不上是新潮的人,但他神奇地给我和我哥买了小霸王学习机。我们蹲着倒腾它,摸索如何接线,然后坐在地上开始玩打字游戏,也玩 “坦克大战”、 “超级玛丽”、 “魂斗罗”、 “炸弹人”、 “高桥名人冒险岛”……,哪怕现在想起来都依然感到很幸福。

还有一点奇怪的事,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读初中后的某一天,我爸突然送给我一个带锁的日记本,因为他并没有特别说什么。但那真是我这辈子收过的最好的礼物,最好的。

为什么都说这些是 “奇怪” 的事呢?因为毕竟我都只能回忆起和这些物品在一起的快乐,全都回忆不起爸爸说过任何送给我们的理由、期望。他究竟为我们选择礼物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关于我的沉默的爸爸,很多很多事情都成了谜。特别是我妈说过的,他年轻时笔记本里掉出来一张女生的黑白寸照,迅速捡起来,从不回答我妈对此的咄咄疑问。可以猜想我妈肯定百爪挠心地想知道啊。

我爸14岁离开湘西小山村,在新城株洲成了一名光荣的电力工人,抽烟是他毕生爱好,64岁死于肺癌。

我爸在家专属抽烟的地方,是阳台,他的工具箱在那,钓鱼装备在那,画眉鸟们也在那,他手里忙不下来,有活儿。我喜欢凑过去问东问西,虽然爸爸话不多,但我想蹭一点他的专属 “阳台时间”。

我也想过跟着他去钓鱼。我妈也提出来过,但我爸说,男人们出去钓鱼,连撒尿都在野外,你一个女人跟过去干什么。一票否决。现在想起来,如果能一家人出去钓一次鱼,那该有多好。我也想看到餐桌上的这一道道鱼肉鱼汤,当时被爸爸从水中一线拉出的样子。我也想知道,被妈妈一直嫌弃的爸爸,在野外是不是一条好汉?

在我考大学、找工作的重要人生时段,爸爸曾说过:“爸爸没有太多本事,帮不到你们什么,都靠你们自己努力。” 在我第一次赚到兼职工资、买礼物回家的时候,他最开心的不是礼物,而是笑着看着我,眼神已经给了我无限的赞许。

现在我想起爸爸的时候,总是在心里跟他说,爸爸,我现在也很好,有努力……

就跟小时候给他写信一样:那时候我妈总是说,过来,给你爸写封信,报平安。

于是我就给钢笔吸满纯蓝墨水,铺开信纸,第一句总是,爸爸,你还好吗,我们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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