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向日葵(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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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秋日的暖阳将银杏树叶染上了金边,树下已是残叶满地、落英缤纷,看去仿佛大片柔软的金色天鹅绒。如果说春花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么秋天因了各种菊花争奇斗妍,就使满园尽带了黄金甲。也许花的凋零就像爱情的保质期到了尽头,所以男女间的爱也像花一样有换季的时候,不同的是春秋两季开的花名称不同,而隔年生的花实质有异罢了。

        林像枫这学期格外忙碌,一会儿领导命令他写文绉绉的公文稿子,一会儿牵挂《野草》文学社出报纸期刊的事,一会儿话剧社排演话剧请他做台词表演的辅导······有些事属于分内之事必须做好,有些事属于同学热心邀请不忍拒绝,有些事是领导摊派却美其名曰“重用”故而不敢推脱。他自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此折腾下来,年终来个自我总结,发现这一年似乎事情干得不少,却没有一件是能留下突出成就、深刻记忆,或者在领导面前邀功请赏的,因此课时费迟迟不见上调也就在情理之中。这就好比登上峰巅回望山麓,觉得一路过往全是风景,但走马观花的游赏,反而不及亲手植树栽花令自己回味无穷,也给别人留下美好印象,于是这趟游历久而久之也就淡化在记忆里了。李晓雅已经给他通了几次电话,问为啥还不联系丁慧佳,要再这么延宕下去只怕煮熟的鸭子也要飞走了,林像枫答应这段时间忙完就联系。

        周三的晚上钱校长亲自主持招生大会,明年的招生因为扩大了规模,因此要动员大部分专业教师参加,(前面我们曾经提到过,这次招生规模的扩大阴差阳错中林像枫无意中还贡献了不少力量,只是他毫不知情罢了)。钱校长亲自挑选中意的招生老师,条件有三:一要口才好,二要反应快,三要气质佳。林像枫凭借文学教师的身份忝列其间,而要去招生的第一站就是甘肃,因为钱校长意外发现——当然绝不会给林像枫透露片言只语——林像枫老师在甘肃省似乎小有名气,到招生点咨询的不少考生家长是冲着他来的;于是最高领导将这一光荣任务当仁不让地赏赐给林才子,但这小子似乎并不懂得感恩戴德为何物——钱校长在心里说。

        招生大会结束,具体的招生工作要来年的寒假才正式启动,因此这段时间用来熟悉招生程序、内容、技巧、方式······绰绰有余。培训会开了一场又一场,招生工作的重要性不消说也强调了无数次,钱校长本着“就业优先,人才其次”的原则,要求众位招生老师重点考核考生的家庭背景和社会资源,官二代、富二代、星二代······优先录取,至于有才无钱就列为备选。林像枫一时间对这种招生标准大为反感,但除了表态无限忠诚外也并无别的选择,暗想只要考试时适当灵活处理就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周六晚上林像枫与李晓雅、丁慧佳再次聚首,这回三人约好在城东辛巴克咖啡厅见面。林像枫驱车一路顺风杀到咖啡厅,虽说是新手,仗着胆子大兴致足,居然轻车熟路。进了城,华灯初上,红绿霓虹灯眩目地闪烁仿佛满天星斗,结成一朵重瓣的大百合花。林像枫觉得心情格外爽朗,想起丁慧佳清秀的脸庞,一股莫名的冲动袭上心头,他预感结果就在今晚见分晓,成功与失败,二者必居其一,没有中间路线可走。这般一寻思,眼前忽又浮现夏葵那单纯专注的眼神,仿佛中天一轮明月,边缘参差地挂着几朵黑云,似乎手帕遮掩下的泪滴一般。林像枫油然心生一种歉疚之情,眼前的车流人潮变作流星在身边穿梭,簇拥着直至将他的车送到辛巴克。

        李晓雅今天打扮得格外素雅,丁慧佳倒是葱绿配桃红,乍一看两人似乎对换了穿着。林像枫先抱歉说自己晚到,劳二位女士久等,丁慧佳淡淡一笑,李晓雅居然也唱双簧一般地淡淡一笑。林像枫颇为惊愕,因为李晓雅的性格从来不内敛,一定有什么心事才会沉默是金,莫非又跟老公闹别扭了不成?但看表情又不像是二度东窗事发。丁慧佳主动开口,问开学后林才子在忙哪些工作。

        林像枫一直认为丁慧佳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从内到外都淑女至极。但丁慧佳今天的打扮却曲线毕露,跟她上次的风格判若两人,如果说天堂到地狱只有一墙之隔的话,那么贤淑和妖冶应该也可以并行不悖、和谐统一吧?林像枫回答说:“我们的工作就是一个人可以分几瓣用,我天天都在扮演不同的角色,总想都演好,结果一头也不满意。”

        丁慧佳笑道:“那是因为林才子追求完美,对工作过于认真,符合处女座的特点。”

        林像枫一惊:“咦,慧佳,你怎么知道我是处女座?”

        丁慧佳微微红脸,正要启丹唇发皓齿,李晓雅忽然抢着回答:“上次吃饭你自己说的,不记得了吗像枫?”

        林像枫明明白白记得从未给二位女士提过自己的星座,不过不好就这个问题过于较真,何况李晓雅今天的态度让人费解,一直寡言少语,却在这时候从小道忽然杀出,不偏不倚,不离不弃。林像枫隐约感到晓雅似有几分遗恨,一丝幽怨,莫非跟自己有关系?丁慧佳多日不见,今天的神情也好似破晓的苍穹,恬静的面容增添了几许亮色,不过又似乎有心事,眉宇间影影绰绰浮现几丝阴云,令林像枫有些疑惑。林像枫暗想是不是因为一直不主动联系,丁慧佳觉得自尊心受了损害?抑或觉得今后跟自己这样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人共同生活会很少有浪漫情趣?总之如果流水无情,落花再有意不还是一场春梦么?所以感情的事情绝对不可强求——林像枫如是想。

        李晓雅问林像枫对新车是不是满意,成为有车一族感受如何。林像枫说:“其实买车对我主要是为了上下班方便,不过开车的感觉还是挺爽的,呵呵。”

        丁慧佳说:“刚刚成为有车一族的感觉很新鲜很刺激,也可以叫做很拉风,时间久了就觉得开车其实挺累的,不过代步确实方便,像枫现在还在这个保鲜阶段呢。”

        林像枫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丁慧佳开着法拉利在香榭丽谢大道上追风的幻影,觉得这个话题还是转移为妙,再谈下去没准就会被看成乡下来的土包子了,于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气氛一时好像雷雨前淡墨色的积雨云,在大地上投下几片暗影。一向热情外向的李晓雅今天忽然变得温文尔雅,使得林像枫觉得自己空前地笨口拙舌,他突然有一种跟丁慧佳拉近距离的冲动,虽然心里暗暗地认为她总不够坦诚豁达,多少有点矫情,大概凡是留洋的海归——林像枫觉得顾德白也不例外——都难免有这样的优越感吧?不过也许因为一回生二回熟的关系,林像枫对丁慧佳渐渐产生了好感,也有了些许自信。看着丁慧佳今天这身将全部曲线暴露无遗的打扮,林像枫未尝不涌动原始的欲望,毕竟他的修养仅限于普通的大学教师,远不到柳下惠那种能够坐怀不乱的程度。他尤其觉得她的牙齿白得好看,可以列入典型的古诗文中“齿如含贝”或“齿如瓠犀”这一类描绘。不过丁慧佳的态度一直像吸水纸擦过的天空浅黑淡紫,令林像枫今天颇为无所适从,而且方寸居然有些乱了。他无法想象自己现在丁慧佳心中是什么样的形象。

        此时,夏葵在秋夜如水的月色下,也在揣测自己现在林像枫心中是什么样的形象。她觉得自己的心情落寞孤寂,无人可以分享,也无人可以诉说。欧阳丹每天跟史云鹏打得火热,很多时候都不回寝室,就算偶尔聚首,也不似以往那样可以肆无忌惮地交换心情了。史云鹏已是大三,学生会活动多,而且渐解风情,白天跟欧阳丹在校园里出双入对,不再回避同学戏谑的眼光和玩笑,晚上俩人有时夜不归宿,当然就更把所谓道德观念置诸脑后了。夏葵起初觉得密友在个人行为上过于开放,担心背后有人指指点点,二来也担心密友一个不慎身体中招,这样脸就丢大了,身体也吃不消;好在措施得当——夏葵猜想,不好意思问——俩人一直没出啥意外,于是她也渐渐地放了心。

        令她烦恼乃至着急的还是林老师那不冷不热、不清不楚的态度,其实夏葵也知道这么说只是无谓的自我安慰罢了,林老师心里并没有她,清楚分明得不折不扣。不过她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在没有付出努力以前,放弃是不甘心的,也是不可取的,谁知道未来的生活会怎样呢?也许在不合适的时刻遇上了喜欢的人,那么等待难道不就是改变时机的唯一办法吗?只是等待的时间太难把握了!花开堪折直须折,可是人往往会在无花的时候才去折,结果只有空枝入手了。

        这学期整个课堂弥漫着浮躁不安的气氛,几乎所有课的老师都忍不住在一定时候发上一通脾气,说几句含讥带讽、指桑骂槐的话,甚至引起班上个别有个性的同学公开顶撞,课后集体写联名信弹劾。夏葵倒是从来不掺和这些伤和气的琐事,最多有时不得已随大流而已,更多的时候她的名字在联名信上付之阙如;但她时时为林老师担心,担心他一时按捺不住气性也对同学报以恶语。毕竟搞文学的人骂人功夫可比普通人高明甚至刻毒得多,如果同学公开反唇相讥那可就收不了场啦,好在林老师似乎对这些东西见惯不惊,从来不动声色,令夏葵心里又是敬服又是牵挂,一来二去她对林老师的依恋就更深了。

        夏葵忍不住给林老师发了条短信,说天气渐渐变凉了,请老师多保重身体,一段时间不见,最近过得好吗。

        林像枫此刻正在纠结怎么跟丁慧佳打开话匣子呢,收到夏葵短信,有几分吃惊也有几分感动。他突然像从云端一跃而下大地似的,眼前的一切都开朗敞亮——丁慧佳身上有很多谜,并非深不可测难穷其源,但她希望你有无限的耐心、决心、痴心去一层层破解,仿佛撕开一片片面包皮最后吃到小小的葡萄干;夏葵的心却整个透明,只要你愿意,她会主动袒露一切,比水银更透彻,比秋月更皎洁······林像枫仔细回想夏葵的神情举止,还有外貌形体,然后心底暗暗喟叹她看起来实在太小,脸蛋是时下流行说的婴儿肥,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还有浓浓的学生味儿,穿着也很素朴简洁,不是大红大紫、粉白黛绿,虽说可以美其名曰清纯,不过也可以视作一种不成熟,和眼前二位女士比起来就有云泥之别了。李晓雅不用说,风韵十足的美妇人;丁慧佳也早已跳出了单纯的窠臼,进入成熟的行列了,只是因为暂未出阁,眉宇间还保留着一丝青春气息,不过似乎湿衣服被烘干一般只残存着尾气。如此这般乱哄哄地一寻思,他的心又回到了丁慧佳身上。

          丁慧佳看林像枫今天憨憨痴痴的,全然没了上次潇洒谈吐的才子风采,觉得奇怪,于是试探地问:“像枫,今天好像话不多,是因为最近工作太累了吧?”

        林像枫连忙一笑:“呵呵,不累不累,有点忙是真的,因为今天下午也在上课,上完才往这儿赶,所以来晚了些,忘了说声对不起了,不要见怪哦。”

        丁慧佳很惊讶,一直沉默的李晓雅忽然恢复了亮嗓本色,抢先问:“今天还上课?怎么你周末也不休息的?你们学校排课也忒不人道了吧?!”

        林像枫笑道:“晓雅你误会了,慧佳大概也不明白吧?是这样的:这学期我们学校第一次开设了第二课堂,时间基本都安排在周末,我的课就排在今天下午,从两点半到六点,算四节课的课时,课时费比正课要略高一些,就当是学校给我们老师一个周末创收的机会喽!如果这样做也算不人道的话,那真要某一天我们学校开始实现人道了,我们所有老师可要集体表示抗议呢!呵呵~~~”

        晓雅大笑,眼里闪烁敬慕之光,丁慧佳问:“像枫上的选修课叫啥名字啊?”

        “《古典诗词鉴赏与写作》,挺唬弄人的名字是吧?哈哈,其实就是一些简单的古典诗词的入门知识,不过今天来上课的同学还是挺有兴趣的,因为选修课是自愿报名,所以既然愿意报就说明他们本身就有兴趣。”

        晓雅说:“像枫你真牛!可以上《百家讲坛》了!哈哈哈~~~”

        丁慧佳也说:“像这样有文化内涵的课程,我以前上大学从来没机会接触过,真羡慕现在的大学生,也很想亲身感受一下林才子的讲课风采呢!”

        林像枫谦逊地说“过奖过奖”,心里却很喜孜孜。今天下午的课难说很精彩,毕竟是离现实生活很远只有在象牙塔里才会见到的东西,但来上课的学生的确听得分外认真,对林老师的才气也是崇拜不已,这使林像枫觉得很有成就感,一时深以不能生活在古代为憾,现在又有两位美女一唱一和褒扬赞颂,自然心情就分外爽朗了,于是又颇以生活在当下而自豪。可惜在这个“拼爹”的时代,才能这东西只能在生存竞争中叨陪末座,以孙大圣的神通广大尚且跳不出如来佛祖的五尺手掌心,何况世间一凡人乎?于是林像枫只好叹息自己生错了环境。

        三人说说笑笑,不觉已是月明中天,斗转三更了。这头的夏葵正在纳闷林老师为何不给自己回短信,想再发一条,看时间这么晚不好意思打搅,只好心里装着闷葫芦恍惚入睡了。一晚上她颠颠倒倒、迷迷糊糊尽做怪梦,一会儿林老师变成只狮子在大沙漠里奔驰,一会儿庞太康满脸哀怨直看着她的眼,忽地变作了一只奇形怪状的蝙蝠样的东西用翅膀把她的脸扑腾得生疼,她尖叫一声吓醒了,被子里湿津津的全是冷汗,她按捺住扑扑的心跳,很快被睡魔再度诱入了梦乡。这回梦见的又是另一番场景——她面对浩瀚蔚蓝的大海,漠然远眺着海天相接的地方,落日将紫红色的光彩映照在暗黄色的密云上,形成一座气势恢弘的穹窿,光影变幻处一个人的身形隐约向海面靠近,呼喇一声,直落入水中去了,然后水珠儿泼剌剌万颗奔星似的飞动着,簇拥起一个生着淡蓝色翅膀的人来,那人向她徐徐靠近,她心里发慌,想喊喊不出来,想跑脚底生了根一般,那人的面孔直逼她的眼前,却是钱校长的脸,冷冷地砉然一笑,随即隐去了。夏葵醒了,天光已经大亮,她对梦里的景象记忆犹新,逼真得就在眼前。她心里直纳闷,不知道这梦有啥寓意。

        这晚林像枫也睡得很不踏实,大概是因为喝多了咖啡的缘故,一直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临睡前习惯性地要关手机,突然看到夏葵的短信,想起自己忘了回,现在回已经太晚,只好罢了。忽地想起今天的一切,丁慧佳的态度扑朔迷离,李晓雅忽然拉远了距离,参不透二人的心思;又想起夏葵对自己的表白,苦笑一声,想这个世界的情感为啥总像走马灯一样永远你追我赶呢?以为今晚将要揭晓的一切现在反而更加难以明了,那下一步又会如何呢?哎,这难产的二度花开似的爱情!思路仿佛蜜蜂在百花丛中乱转了一阵后,钻进了朦胧的无何有之乡。

        第二天风刮得很大,气温骤降,林像枫懒洋洋地缩在被窝里不想起床。看看手机,已经快到中午了,忽然想起昨晚夏葵的短信还没回,于是回短信说谢谢关心,最近过得不错,就是工作太忙,周末也不能休息。一会儿夏葵的短信就来了,说受到老师的短信很开心,还以为老师不会回呢,既然开学这么忙,那就等放寒假了好好休息下。林像枫回信说选择了老师这个职业忙就是宿命,自己早做好艰苦奋斗的思想准备了,放寒假也休息不了,要去各地招生呢。这次夏葵的短信又短又快,问老师你要去哪儿招生啊,会不会来甘肃?林像枫说这可巧了,第一站就是甘肃,难不成你是甘肃人?夏葵的短信充满欢乐和激动,说当然是甘肃人,要不就不这么问了,老师你来甘肃吧,我一定好好招待你······一来二去,林像枫的甘肃之旅已经提前规划得井然有序了,他心里热气腾腾就像刚出笼的包子,也平添几分负疚之情甜中带苦好像巧克力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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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连绵的秋雨将昔日绿意斑斓的院落变成泥泞,一片深秋的萧索景象。梧桐树身上满带着病态的苍黄,仿佛饱经沧桑的耄耋老人,将失措无神的目光漠然投向天空。天色晦暗、阴沉、惨白,像忽梦乍醒人的眼。眼前的景象使林像枫忽然想起了莫泊桑在《一生》中对深秋的那段经典描写,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给夏葵推荐过这本书。夏葵这个女孩真是纯情到极点,现在的时代居然还有这样的人,想来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这又是活生生的事实。林像枫想:就算自己接受了夏葵的爱,她家里能通过么?北方家族的家庭专制自己耳闻目睹过很多,在课堂上也给学生们讲过,如果现在自个居然去身体力行,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而且最后必然不会得到对方父母的同意,闹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还是结不出善果,那起初何必又要亲手种下爱情的种子?哎,人间万事万物,到最后都是一片虚空,一场幻梦!

        爱情是人间最可靠的东西,是生活的动力,甚至是生活的全部——夏葵对此深信不疑,她不能设想没有了爱情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如果爱情突如其来甚至一蹴而就,她反而会张皇犹疑甚至退避三舍,只有稳稳当当地缓步向前,每一步都踩在合拍的生活鼓点上,这样的爱情节奏才让人安心和快乐。她跟林老师不正沿着这样的爱情之路一步步前行么?爸爸那边的工作第一步看起来蛮顺利,林老师不偏不倚要在这个寒假去自己家乡招生,这不是天作之合又是什么呢?想到这里,夏葵的心如同沸水似地扑腾起来。

        她信步来到校园人工湖边那棵苍劲的老榆树下,想在树荫里独自静静地梳理自己的思绪,枯叶轻轻落下,发出碎金属的琅琅声。长凳上,一对情侣轻轻地搂在一起像是在打盹,夏葵想回避,长凳上的人猛地抬头一错愕:“咦,葵葵!”

        原来是欧阳丹和史云鹏,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对儿,俩人自从谈情说爱后连学生会工作都推辞不干了,欧阳丹干脆直接退出,史云鹏则因为组织上竭力挽留,眼下暂时还挂个名。夏葵本想故作严肃,却忍不住咧开了嘴,打趣说:“你们俩可真够‘重色轻友’的,十天半个月见不到影子,电话也没个。老鹏,你把我们家丹丹拐走了,怎么连我这红娘都从不问候一声的?”

        欧阳丹忙说:“咳!葵葵,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你咋也玩失踪那么久?也没跟我来个电话?那次我给你打电话可是你匆匆忙忙打断我的哟!哦,我明白了,怕是我影响你的好事吧?哈哈~~~”

        夏葵红涨了脸:“我有啥好事?不就是跟以前一样准时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嘛!哪儿像你们啊,成天出双入对的,寝室也不回,上课也没影儿,简直都人间蒸发了!”

        欧阳丹拉着夏葵,回头对史云鹏挤了挤眼,凑在她耳边问:“我听说,最近有新进展?给我说实话吧。”

        夏葵说:“他寒假要去我们那儿招生——咦,你咋知道?”

        欧阳丹得意地一抿嘴,双颊上的酒窝就像两只小眼睛,眨巴着将所有心事全部招供:“嘿嘿,你还不早告诉我,其实我知道得比你还早呢!给你说吧,是云鹏告诉我的,他这次要回新疆当助考,前天开招生动员会,大部分学生都参加了,宣布所有主考人员的名单和去向,他怕自己搞错了,开完会就找招生办老师借名单核实一下,结果一不留神就看到了林老师的名字,这下他可留了心,特地关注了一下,原来林老师是去你们家那边招生,回来给我一说,我就立马猜想你大概还不知道呢!这下可好了,到你家家门口去浪漫了,可要一万个当心哦!哈哈哈~~~”

        夏葵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也想报名当助考呢,现在还来得及吗?”

        欧阳丹回头喊史云鹏,问“现在报名助考还来得及不?”史云鹏摇头说:“早截止了,这种事要提前报名,报的人很多,晚了就轮不上了。”

        夏葵说:“没关系,到时候我去义务帮忙。”

        欧阳丹说:“我陪你,到时候我来,有我在好多事方便些——”犹豫了一下,又忍住笑说——“也不一定呢,没准有我在有些事还不方便呢!哈哈哈~~~”

        夏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到她明白了密友话中有话,脸飞红得好像云霞,追着欧阳丹打,一边说:“丹丹,你真坏!你太坏了!!”

        欧阳丹咯咯地笑个不住,直到笑够了,才捉搦着夏葵的手,神情幽微地悄声说:“其实呢,葵葵,有些事并不像你想的那么不好,没啥可以害羞的,是人总得要去经过,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其实,没有一种恋爱是像你想像中的那么纯洁的,你以后也要经过,而且——你会慢慢懂得,有些事情其实很美好,而且······你也会慢慢喜欢这些事情的。”

        夏葵听得莫名奇妙:“丹丹,你在说啥呀?”

        欧阳丹说:“算了,也许很快你就会知道的——林老师以前从没去过咱们甘肃吧?”

        夏葵说:“他没去过,我还打算带他去黄河边好好玩玩呢。”

        欧阳丹说:“好吧,葵葵,反正你记住我的话,不管今后你们俩会怎样,我都站在你一边,对了,还有老鹏,他早就跟我说定了——对不,老鹏?”

        夏葵双眼一阵湿润:“谢谢你,丹丹,也谢谢老鹏。”

        欧阳丹说:“你看你葵葵,跟我见啥外呀?”

        夏葵嗫嚅道:“其实,我一直有些心里话不敢掏给你,但每次你问我又忍不住要说,大概因为我没有第三个人可以信赖和倾诉,加上咱们这么久没有见面了吧?”

        欧阳丹说:“难道你对我还不信任?”

        夏葵说:“也不是啦,主要是因为······嗯······算了,其实也没啥。”

        欧阳丹的嘴角撅成了豆荚状:“葵葵,你对我有所保留?咱们这么久难道你还怀疑我不是全心全意站在你一边的吗?”

        “丹丹,我相信你,不信你干嘛我把所有秘密都告诉你?只是我妈妈她那次······哎呀,丹丹,这么说吧,我妈这人心思特别多,我怕她套你的话,她特别会用小恩小惠来打动别人,你没见识过不知道呢!”

        欧阳丹的脸刷地红了,好在她的圆脸颊本来就像小太阳,夏葵看不出她神态的变化。她现在回想夏太太对她使用过的招数,一方面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对不起夏家,一方面又暗自庆幸没有在精神上、行为上背叛夏葵,或让密友吃闷在鼓里的亏。好吧!反正自己就坚定地站在挚友一边,哪怕遇到风狂雨骤、天崩地裂!

        三人一起出去吃饭。经过校门口的时候,夏葵看到每天看熟的孔子像依旧是春风满面,油然想起一年多前自己初次来报到的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似乎圣人的微笑停滞了岁月前进的步履,使得一切感受、心情、记忆在这里悄然定格。但凝眸顾盼,却又明显有“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怅然感受。岁月真的是在不经意中暗暗流逝,孔子像经过了风雨的剥蚀,饱受了流光的洗礼,脸上添了黑晕,额前多了皱纹,不似最初那么笑容可掬、和蔼可亲了,唯独那灼灼的目光还像从前一样逼视着,直击她的内心深处。她觉得自己的心事现在完全经不住考问,两千年前的圣人可以一览无余,但夏葵也觉得心里很坦然:孔老夫子不是提倡“发乎情”的么?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为越礼,是大可无愧于圣人之道的;只是不知林老师饱读诗书,所思所想是否会与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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