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好龙和文心雕龙

“神龙俱乐部”最初是为了便利本地出租车司机交流而建立的,出租车司机生来就是奇闻轶事的二传手,那些街谈巷议都市传说伴随着午夜的保健品广告、情感热线和DJ电台,被戴着墨镜的的哥的姐头也不回地娓娓道来。很酷不是么。

但故事总有讲完的时候,就算是过眼形形色色乘客的出租车司机也没有无限量的故事储备,这需要资源的共享和信息的交流。

况且广义上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实际生活空间却只有逼仄的驾驶座,单身司机们缺乏和异性交流的机会也不乏寂寞。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神龙俱乐部”就这样应运而生。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很快忘记俱乐部的组织者,只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在口口相传中被继承下来:“带上你的故事”。意思是参加俱乐部组织的活动时,要至少准备一则故事进行交换。

叶公和文心正是在交换他们关于“龙”的故事时认识的。

叶公的故事叫做“叶公好龙”,讲的是他本人对于龙的热爱。他热爱龙的样子,热爱龙的奔腾,热爱龙金光闪闪的鳞片摩擦朵朵白云的声音,他想象九天之上龙的生活,觉得所有交通工具都是龙的后裔,只不过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有张开铁翼的飞机,有巡弋江面的轮渡,有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的绿皮火车,还有被邪恶人类囚禁洞窟的地铁,连街上红漆的绿漆的黄漆的出租车也都是尾巴短些的龙,而乘着龙穿梭在机场和火车站之间的高架桥上则是他的工作。有时候是一整个白天,有时候是一整个晚上,因为热爱,他非常珍惜与龙共处的时光,还因为热爱,他把公司的出租当作私家车一样地保养,上最好的漆,用最好的靠背和地垫,那可是一条龙,怎么可以亏待它。同事们都在私底下笑他是怪胎,直到他拿到劳动模范和先进个体的双份奖金才后悔莫及。叶公用这些奖金布置他的租房,房间里龙的装饰无处不在,甚至水杯上都是龙的浮雕。他开心地想:“看上去就像个皇帝。”可他并不是因为像皇帝才开心的,他享受与喜欢的东西朝夕相处的乐趣。“有个爱好多么重要。”他又想,“给个皇帝也不换。”

但叶公用自己的故事交换了文心的。

文心的故事也和龙有关,叫做“文心雕龙”。

文心小学辍学后在服装厂做了童工,工作之余她常常怀念学校,就捡来树枝用小刀刻成铅笔的样子。没想到在雕刻中找到新的乐趣,她开始雕刻见过的动物,小猫,小狗,小兔子,每个都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像是它们原本就长在木块之中。没机会去动物园,她凭着街面上五角钱一本的连环画,也能把想象中的企鹅、熊猫和长颈鹿雕得八九不离十。有天她路过小书店,看到一书名,《文心雕龍》。

喃喃自语:“文心雕什么?”她十分高兴,四个字里竟然认识三个,一大半!这是她缺乏教育的童年里少有的奇妙体验。她想,文心是我的名字,雕是雕刻的意思,最后那个字是什么呢?为了弄明白这个字,她翻开书,书里是繁体竖排的文言文,她完全不认识,只好认定这本书是自己上辈子写的,记录了她雕刻那个“什么”的故事。在莫名其妙信念的驱使下,她攒了一年工资咬牙买下这套天书,决心把那个“什么”雕刻出来。

这个梦想直到她离开工厂,转职为出租车司机也没能实现。出租车干了几年,她雕出个雏形当作摆饰放在计价器旁边,乘客有感兴趣的会问两句,总体评价是好则好矣,但总觉得哪里差了点什么。

后来她不断完善那个雏形,随着雕刻越来越精美,那种“差点什么”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

文心讲完了她的故事,叶公提出想看看雕刻。

雕刻手掌大小,四爪金鳞,无论是形态还是气势都和他想象中的毫无二致。

叶公流下眼泪,滴落在龙空洞的眼眶中。

龙的鳞片忽然抖动起来,身形变大,有筋、有骨、有血、有肉,它腾云驾雾,在两人头顶盘旋两圈,飞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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