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若木木
01
晚饭时,阿苏杵在里屋的窗户边。
她不知道自己印在玻璃上的影儿就跟一幅画儿一样,青色长发落在两肩,身体半歪着倚在窗户上,活像一幅达利的名画。
但阿苏才不管呢,她心里气得很,只嘟着嘴眺望着远处的青山。
母亲坐在四方桌边吹电风扇。
电风扇是母亲刚生下阿苏的处暑买的。那天赶场,父亲在街上打牌忘记了时间,母亲左等右等等不回上街买玉米糊糊的阿苏父亲,阿苏又吵又闹,母亲气急败坏上街揪住牌馆里的阿苏父亲,着着实实打了一架。阿苏父亲本来就文气,又念着自己女人刚生了孩子自己也做得有点过分也不敢还手,只得配合着妻子“依依哟哟”叫唤让旁人看足了笑话。
阿苏母亲打累了撒够了气,坐在路边上擦汗的时候瞥到阿苏父亲口袋吊着的几十块钱,一把抢过来转个弯就去老杨家的杂货铺买了把电风扇。
电风扇是把三片风叶的蓝色风扇。即使洗了又洗,放了又放依旧旋转,为母亲送来清凉的慰藉。但今儿个却解不了老太太心里的热气。“嫁不嫁还随不了你了”阿苏母亲念念叨叨的,阿苏不吭声,只剩旧风扇呼呼地响。
“明天你王叔和他儿子过来吃饭。人家家里可是吃政府饭碗的,能看上你是福气,明儿个把自己拾掇漂亮点。还站着不动,滚出来吃饭。”
阿苏直挺挺站在里屋的窗户边。天蓝色的纱窗就像男人的啤酒肚似的一张一合。阿苏默默听着,黑漆漆的天空上挂着的几颗星星。
她思索着,枕头里钱够逃到阿旺哥哥的朋友那儿。阿苏母亲见叫不动,气鼓鼓地吃完了饭碗筷也不收丢了碗就回房间睡觉去了。四处的山黑压压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阿苏在窗户边看了很久,直到阿旺出现在窗边。
“走吧,我送你去我朋友那儿。待个几个月再回来。”阿旺眼泪汪汪看这个阿苏。他何尝不想娶眼前这女子,又读过书有文化长得又水灵。何况还一心一意中意自己。阿苏点点头,也含着泪看着阿旺。“走”,阿苏拿了两件喜爱的衣裳,拿了枕头里的钱就走了。撇下身后住了二十年的灰白两层楼房和孤零零但成天高声武气的母亲。
02
阿苏站在窗前。宽松的衣服显出她凹凸的妙曼身材。窗外有条河,河里站着几头牦牛。远处大草原一望无涯。草原上站着几个藏族汉子,探头朝阿苏这边看过来。
阿苏不知道,她靠在窗边微微仰起头眺望远方的样子就像嵌在玻璃上的画儿一样。好样貌、好身材,美人儿本来就是一副画儿。
两个月了,阿旺不曾来过,甚至电话也没有。阳光明晃晃的,躺在床上四仰八叉的男人翻个身,又眯着眼侧过来对阿苏一扬手,“把窗帘拉上”,陈深对阿苏说。阿苏把目光从牦牛身上收回来。有些气愤“轰”一声拉上窗帘。窗帘扬起灰尘,撞上玻璃窗又纷纷扬扬弹回来。
阿苏脱掉睡衣,兀自站着,出于本能的羞耻瞥了眼床上的陈深。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这话是陈深昨晚在床上说的。阿苏看了看手机,七点十五分,退房的时间了。阿苏迅速地穿好衣服,顺手把头发绕起来,露出白净的脖颈。
走出房门,微微有些寒气。明明是七八月份,高原上还是不死不活的三四度,硬生生和四十度的成都成了两个世界。阿苏走下楼,等着退房的客人站满了大半个前台。“龟儿子的,这儿好冷哦。"“就是啊,我出门就只穿了件长袖子,成都热的哦。来了这儿又冷。”
阿苏站在前台,先打开了电脑趁着电脑开机的当儿,又擦了擦眼睛,抹上了唇膏。“来,妹儿。301退房。卡在这。”一个四十来岁前额光秃秃的男人倚在前台,眼神略带挑拨地看着阿苏。阿苏不紧不慢地按照程序退了房、退了定金、收了房卡记了帐。退到第三个阿苏就有点混乱了,房间号点错了她就开始慌了,退钱钱也多拿了,还好退房的小伙子善良,退出门又折回来把多了的钱还了。阿苏收了钱,看了小伙子一眼,露出今天第一个微笑,“谢谢啊",阿苏笑起来眉毛、眼睛都弯弯的。
“下次怕是小心点啊,老板知道了要说你一顿哦”,小伙子操着一口重庆话,一边朝院子里开车去一边摆摆手。
陈深起床了,光听这脚步声,阿苏就知道是陈深下楼来了。好歹陈深也算是个老生意人了每天定时定点起来推完房,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养成习惯了,但是这习惯自打阿苏来了就破了例咯,有个女人当家就是不一样。
这几年来,酒店的前前后后、大大小小,陈深都打来理的巴巴适适,大到和政府、消防打交道,小到前台收钱、给客人换灯泡,全他妈是陈深一个人做,这是陈深酒后的真话。怨言多着去了,但酒劲儿过去了就跟脖颈上吊着县儿一样,该做的事儿一样不含糊。其中最重要的当然就是赚钱,其次就是女人。
现在嘛,女人有了,阿苏嘛,油光水滑地站在一旁。当然,他陈深是没少过女人的,想跟他的洗脚妹有那么几个,时不时出现在酒店里自认为是陈深女朋友的也有那么几个。想到这里,陈深忽觉得有点对不起阿苏,她那么单纯,把自己也想得那么单纯。“早饭想吃啥?”,他问,“随便,清淡点吧”,阿苏从他身边绕开的时候迅速把头靠近他的肩又迅速拿开,陈深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哦不,这不是香水味,是阿苏身上的味道,这是他昨晚验证过的。
娘的,这阿苏和别地女人就是不一样。不但是个美人儿,还是个好帮手。陈深一边打理,指挥藏族扫地阿姨打扫卫生一边心里想着。
03
阿苏倚在沙发上歪着头看陈深她不讲话,只默默地看着。
寒气还是不散,侵入骨髓幽幽地生疼,像极了初见陈深那天晚上。空荡荡陌生的大街,陈深开着破面包车嘴里叼根烟,驶到她面前问“姑娘,你姓苏?”阿苏点点头,抱着提包拖着行李上了车。见到他第一面,阿苏隐隐约约觉得心痛。
阿苏知道,这心痛来自天生的第六感,看他第一眼,她就觉察出了这二十年从未有过的漂泊之苦 ,离开母亲,离开阿旺,离开自己生活的村庄,甚至,觉察出和陈深的离别。没有自己的房间,没有阿旺,没有母亲,奔着“婚姻自由”出来,实则是空空孑然一身来到了这个百里难遇一汉族女子的鬼地方。
“一起吃还是你要出去?”阿苏合上手里的书,问陈深。书是陈深从朋友店里搜刮来的。那天带着阿苏去朋友家蹭饭,阿苏对吃什么不感兴趣目光反而落在了书架上,于是陈深非在走的时候把书携在胳肢窝带走了。
“要出去”,陈深叹口气。
其实阿苏已经决定了,她要一个人吃饭。她必须习惯一个人吃饭,为着日后的分离做准备。
她知道这里也是待不住的,陈深确实有点喜欢她,但这喜欢靠不住,一个整日里和官员喝酒嫖娼、和同行商量如何在酒店里加个“业务”的男人,怎么靠得住呢。
阿苏知道自己浅薄,她从阿旺那里看到了自己知识的浅薄,她知道自己有点悟性,但跟阿旺比起来自己拿点悟性太单薄了。她从陈深那里看到了自己的单纯,还以为睡了就是爱了,隔夜就翻到陈深逼着女友打胎的短讯。
阿苏看着陈深走出了门,转身上了楼。打开房间门,阳光直愣愣打进来。
床上落着陈深的外套,阿苏心里感叹,男人的洞察力都落在了大处,比如家产、前途,倘若男人们用点心在生活的细处,比如一粥一饭,比如一线一衣,也不会全然地把自己浸在酒罐子把日子过得乱七八糟。但这样也不好,女人们都把心思放在这样的细节了,所以万千敏感,内心千回万转,迅速地觉察了爱、恨、背叛、别离,这些情绪悠悠转转,折煞人也。情绪叨扰人也脆弱如同玻璃一样。
阿苏叹口气,该走了。她在窗口站了站,就像一幅画儿一样,当然她没觉察到。很快,她就回过神来,收拾衣服拿上钱,关门,奔向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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