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家朱生豪在给女友宋清如的信中,谈及关于自己母亲去世的种种,虽然语气平淡,但是读来让人心如刀割。
“此后我也看见过几次亲戚邻居的死,但总不相信我的母亲也会死的。即使每次医生摇头说没有希望了,我也总以为他们说的是诳话,因为这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有的事。
虽则亲眼看见她一天坏(似)一天,但总以为她会好过来,而且好像很有把握似的。其实她早已神智丧失,常常不认识人了。问卦的结果,说是如能挨过廿九三十(阴历的十一月里),便无妨碍,那时当然大家是随便什么鬼话都肯相信的,廿九过去无事,大家捏了一把汗等待着三十那天。
整个白天悠长地守完了,吃夜饭时大家分班看守着。我们正在楼下举筷的时候,楼上喊了起来,奔上去看时,她已经昏了过去,大家慌成一片,灌药掐人中点香望空求天,我跪在床前握住她的手着急地喊着,她醒过来张眼望了我一眼,头便歪了过去,断气了。
满房间里的人都纵声哭了起来,我们都号啕着在楼板上打滚,被人拖了出去,好几天内都是哭得昏天暗地的。放进棺材之后,棺中内层的板一块块盖了上去,只露着一个面孔的时候,我们看见她脸上隐隐现出汗珠,还哭喊着希望她真得会活过来,如果那时候她突然张眼坐起来,我们也将以为自然而不稀奇的事,但终于一切都像噩梦一般过去了。
此后死神便和我家结了缘,但总不能比这次的打击更大。这次把我的生命史完全划分了两半,如今想起来,好像我是从来不曾有过母亲有过童年似的,一切回忆起来都是那样辽远而渺茫。如果母亲此刻能从‘无’的世界回到‘有’的世界里来,如果她看见我,也将不复能认识我,我们永远不能再联系在一起,因为过去的我已经跟她一同死去了。
再过十年之后,我的年纪将比她更大,如果死后而真有另外一个世界存在,如果在另一个世界中的人们仍旧会年长起来,变老起来,那么我死后将和她必此不能认识;如果人在年轻时死去,在那一世界中可以保持永久的青春的话,那么她将不敢再称我为她的儿子。
等到残酷的手一把人们分开,无论怎样的希望梦想,即使是最虔诚的宗教信仰,也是毫无用处了。
愚蠢而自以为聪慧的人以为既然生离死别是不可避免的事,不如把一切的感情看得淡些。
他们不知道人生是赖感情维系着的,没有亲爱的人,活着也等于死一样。如果我在当时知道我母亲会死的话,在她活着的时候,我本来爱她十分,也得爱她一百分一千分。
因为我们和我们所爱的人总有一天会分手,因此在我们尚在一起的时候,就得尽可能地相爱着,我们的爱虽不能延长至永劫,但还可以扩大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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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我们所拥有的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