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面车厢一阵骚动,似乎有乘客间起了冲突。这份喧嚣令坐在后排,望着窗外街景出神的沈叹微微皱眉。
他朝声音传出的地方望过去,见一个穿灰色POLO衫的中年男人,正抓着一个戴墨镜的年轻姑娘,嘴里骂骂咧咧说姑娘不懂礼貌,有人生没人养之类。
墨镜姑娘被蛮力拉着,被迫离开座位,一旁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马上坐进去。得意洋洋的看着拉扯的两个人,抱臂趾高气昂地训人,“没看见听广播说要主动给老弱病残孕让座哦?现在的年轻人呐,一点素质没有。”
车上的其他乘客纷纷交头接耳谈论起来,沈叹想着自己的心事,不愿意理会这些权利、义务和情分都拎不清的人。他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钟。被这个插曲打扰,他无心围观闹剧,就站起来往下车门走。
这时候那个墨镜姑娘挣脱了男人的桎梏,“我说了现在身体不舒服,你起来!”那男人又骂一句国骂,她马上呛声,“你心疼你妈,怎么不开车或者打车带她去?跟我横什么横,我又没义务孝顺你妈!”
这个声音虽然尖细但再耳熟不过,令沈叹身体和精神俱是一振。
车厢里的争执显然令司机师傅也十分不耐烦,进站了就打开车门等着。原本准备下车的沈叹,望了望漩涡中心,双方都不说话了,但还在僵持。老太太稳如泰山的坐在位置上,他儿子伸出一只胳膊护着她,而墨镜姑娘也站得笔挺,一副不屈不挠的样子盯着这对母子,稍动了一下,男人就朝她挥出了拳头。
乘客们开始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有不耐烦地大喊:“姑娘别闹了,让一让大家都好过,司机师傅赶紧开车吧。”
沈叹想穿过人群去调解下,却刚迈出一步,就被一股大力冲撞开来,回神才发觉是墨镜姑娘快步越过他跳下了车。
车子启动,沈叹看到她下车后,转到了站牌后,脱力似的靠在了一颗树上。他走到那对不讲理的母子跟前,“我是律师,专长民事诉讼,如果两位觉得有必要,完全可以起诉那位姑娘。”
这话一出,那个老太太和中年男人马上聚焦在他身上,急忙摆手,“嗨,多大点儿事儿,我们还能跟个小姑娘较真儿啊。”
“好的。”沈叹微微一笑,“那只是你们主动放弃了权利。下面我就来给你科普下,公交车本来是公共交通事业,属于民生工程,座位遵循的是先到先得的原则。那位姑娘买票上车,她就拥有了座位使用权,她让座是她德行优良,但不让也合情合理,如她所说,她没有义务。而且她重申了两遍,她身体不舒服。稍后,我会联系她,这位先生你动手杵了她一拳,触犯了《治安管理处罚法》可以判处拘留十五日以下并罚款。若伤势鉴定构成轻伤,那就是故意伤害罪,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在座的乘客都可以作证。”
沈叹扫视一圈,车厢里顿时鸦雀无声。车子进站,司机再次打开门,等着事情解决。沈叹却没坚持要个答案,而是马上下车,大步往上一站跑。
幸好这一带居民区多,站与站之间距离不远,他很快回到了那,看见墨镜姑娘依旧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沈叹快走几步靠近,想确认自己的猜测正确与否。
姑娘突然摘了墨镜,泪水急速滚落,很快连下巴也沾湿了。她在努力压抑着,但还是有呜咽声从喉头溜出来。
沈叹脚步顿了顿,不确定自己贸然上前是好是坏。世界很小,如他所料,墨镜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乔盼,他的前女友,五年前,他们分开后,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竟然以这样的方式。
他犹豫的功夫,乔盼抹了抹泪,似乎找回意识,知道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样恸哭十分失态。她打开肩上的背包,开始翻找。
沈叹掏出口袋里的手帕,递过去。
“谢谢,不需要。”她头也不抬,只是继续在包里翻找,有几页纸被翻到了上面,她全然不顾,纸就掉了出来。
“拿着吧,盼盼。”沈叹把手帕塞进她手里。
乔盼停下来,回头看到是他,显然大吃一惊。
沈叹笑了,努力放轻松声音,“很久不见了,不认得我了?”
乔盼看看他的脸,又看看他的胳膊,顺着手臂看到拿着手帕的大手,此刻正压着自己右臂,保持一个强硬的动作。
沈叹以为她会激动会质问,可没想到她只是不吭声的脱离他的臂展范围,将脸别到一边,手迅速在脸上抹了两下,重新戴上墨镜,大步流星的走了。
“乔盼,别走!”沈叹脱口而出,捡起了地上她遗落的东西追上去。
乔盼夺回报告单塞进包里,微微扬着下巴,问:“沈先生有何指教?”
很难想象,一分钟前她还哭得撕心裂肺的。沈叹摇摇头,“你现在不想看到我,我知道,相信我,我也没想到我们能在这种情况下重逢。但没有办法,遇上了就是遇上了。”
乔盼微笑。这话,当初他也跟她说过,那是在大学校园,才大三的她,跟着同社团的盈盈学姐蹭课。对回校开就业指导讲座的沈叹一见钟情。饶是盈盈与沈叹熟识,帮忙牵线搭桥,她还是追了很久,他才答应当她男朋友。有次一起去KTV,盈盈借着酒劲儿问他的心路历程,沈叹只摇头,搂乔盼在怀里,“没有办法,遇上了就是遇上了。”有点无可奈何的妥协。
“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沈叹开门见山。刚才他匆匆瞟了一眼,那几张纸是市医院的化验单。
“家里的事情,不牢你费心。”乔盼冷冰冰的语气,拒人千里之外。
“好吧。”沈叹摊手,“你不愿意我知道,我就不多问。不过我有件事恐怕得麻烦你,我的一位当事人住在本市一个叫桐昕巷的地方,我需要去他的住处做一些调查,但找了半天没有结果,地图导航也不好使。”
乔盼狐疑的看看久未谋面的故人,这是她出生长大的城市,她从小四处野惯了,就没有她不知道的地方,既然他态度还算友好,那举手之劳的帮助也未尝不可,总不见得恋爱没结果就反目成仇,“带纸和笔了吗,我现在没空领你去,只能画个路线图给你。很简单,你坐89路公交在终点站前一站下车,再步行一刻钟就到。”
沈叹急忙从包里拿出便签纸和笔。乔盼接过去低头认真书写,她本来就比他矮了一头,从沈叹的角度能看见她头上两个明显的发旋,一缕秀发因为刚才和那对母子的拉扯,从发带里溜出来,垂在脸侧,有点凌乱,但她轮廓本就柔和,倒添了几分婉约。
观察间乔盼已经画好了路线,重要的地标也标示出来。“把你的电话也写上行吗,你知道我有些路痴,怕找不到还得麻烦你。”
乔盼抬眼瞧了瞧,刷刷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递还给他。
“谢谢。”
“不客气。再见。”乔盼挥了挥手,不给他继续攀谈的机会。只留了一个干脆的背影。
沈叹在原地望着她走远。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五年前,分手是她提的,那时候他正在C市出差,要准备第二天的出庭辩护,忙得无暇吃饭。乔盼给他打电话,说外面下大雨,她害怕。他随意哄了她几句,叫她打车去盈盈那里。又说C市也是电闪雷鸣,用手机危险,何况她总要面对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应该学着坚强懂事些。
“沈叹,你爱我吗?”她完全不顾他那些劝慰,逼问了三次。
沈叹本就称不上一个热情的人,他的妙语连珠似乎都用在了为当事人辩护上,而不能编织出女孩子们最喜欢的甜言蜜语。只平平淡淡地问:“不然我们为什么在一起?听话,我现在真的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忙。”
接着,乔盼就挂断了电话。第二天他从庭审现场出来,开机,发现有几十通未接来电提醒,全来自乔盼。这令他微微蹙眉,但还是优先处理工作上的事情,发邮件跟老板沟通案件进展。
当晚,他和助理律师吃泡面赶进度的时候,收到了乔盼的短信:“我们分开吧。”
在他印象里,她一直是热情积极主动的,对这段感情也十分重视,不应该如此轻易的说出分手,他也知道她在自己面前几分爱娇,只当她是因为自己忙于工作疏忽了与她联络,而施予小小的威胁,并不太放在心上,回复:“听话,别闹。”
助理见他抱着手机笑,就八卦的问怎么回事,他如实说了,助理也笑起来,“女孩子嘛,回去带点礼物买束花哄哄就好了。”
结果等不及他出差回来,乔盼已经收拾行李,从他的小公寓里搬走了。那时候她刚领了毕业证,还在应聘找工作,一切未定,行李也不多。
出差回来的沈叹,买了她爱吃的栗子蛋糕,轻手轻脚的开门,想给她一个惊喜,本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一个热情的熊抱,一个深情的拥吻,可惜一室空空。再拨她的电话,已经关机。问盈盈,她完全在状况外,不知道他俩甜甜蜜蜜的恋爱同居生活出现了裂痕。
02
乔盼甩掉了沈叹后,随手招了一辆出租回了家里。父亲乔立民是八个月前被查出胃癌,发于胃小弯,已经是进展期,浸入了浆膜层,一个月后进行了专家会诊,并做了手术,原本她还抱有侥幸心理,可今天的检查结果让她彻底陷入绝望境地。癌细胞已经脱落入腹腔,膀胱直肠窝均可见,而且产生了大量血性腹水。
从主治医师陆江那拿到结果,她就不敢回病房去看父亲。虽然她知道这事也瞒不住,但还是鸵鸟的想能拖一刻是一刻。
在小区的便民市场跟李阿姨买到了新鲜的鲈鱼和藕片,到家后乔盼开始着手准备父亲的晚餐。他手术后,乔盼就成日研究如何从饮食上替病人保养,听说吃富硒的食物可以提高免疫力,胃病患者应该多补充蛋白质,她就找各种营养食谱来学。每次带到医院去,父亲虽然总说好吃,但总要念叨,叫乔盼下次带咸鱼和熏肉,他馋了。
乔盼当然不会听他的。她查过很多资料,胃病跟他常年身体透支忙工作、饮食不规律有关,也与他的饮食偏好有关,父亲年轻时候曾到东北当知青,酷爱吃那里的咸鱼和熏肉,比他手头的那根烟还要当紧。所以患病住院后,烟是不再抽了,但这口吃的总也放不下。但这类食物普遍亚硝酸盐超标,不宜多进食。
今天的检查报告给了她重重一击,几乎等同于宣布父亲的生命进入倒计时。她更不敢马虎,细致再细致,就能多留一些日子吧。陆江医生也是这么说的。
至于今天见到沈叹,她除了吃惊,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不过,是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被旧情人遇到,她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一别这些年,他仿佛还是老样子,而自己因为家庭一系列的变故和年龄渐长,已经有了一种心境上的沧桑感。岁月不饶人,首先不饶女人,办公室里那些女同事总这么说。
都说上了年纪就爱怀旧,可她压根没空。毕业后返回家乡,通过考试,进入本市一所中学教书,成日里和一帮半大孩子斗智斗勇,还要备课写教案,应付教职工间的人际往来和大大小小的职业竞赛诸多事宜。忙得不可开交。父亲生病后,业余时间被医院全盘占据。
等米饭焖好的间隙,她难得发了一会儿呆,想起五年来的世事变化,第一次忍不住叹了口气。
对于沈叹,曾经那么喜欢的沈叹,现在却一点绮念都没有了。他在的那座城市日新月异,人来人往,应该有了新的生活。而她生活的小城更像一个年老中庸的老汉,钝感十足。她早已习惯了也认同了这里。不再呼吸同样空气的他们,再见是偶然,不见也是平常。
饭锅“叮”的一声响,拉回了她的思绪,墙上的钟已经指向了五点四十五分,她得再六点十分前赶到医院,伺候父亲吃完饭,晚上七点一刻,晚自习要开始了,她还要辅导学生们为月底的期中考做好准备。
沈叹真的坐了一次89路,不过到了终点站又投了一次币坐回到和乔盼分开的那一站。这一圈下来,竟然也消耗掉了两个小时。那张字条也已经被他攥得皱皱巴巴。期间盈盈来过一次电话,嘘寒问暖一阵还是切回主题,问他有没有什么行动?
他不想好友知道此刻自己的犹豫不定,只推托说要出差,飞机马上起飞了,不能多聊,就挂断了电话。也不知道盈盈有没有听到公交车报站的声音。
一个月前,盈盈发给他一张照片,是乔盼,她倚在一个男人的身边,笑的很开心。盈盈留言说,乔盼订婚了。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也没回复盈盈,只是默默的关上了手机,埋头继续整理卷宗。如今案子已经开过庭,只等择日宣判。他却还没有对这件事进行了结。惹得盈盈都替他着急起来。
现在,他明明抵不住内心的感情,来了乔盼的家乡,却意外的撞见了她狼狈不堪的一面,突然间那种勇气似鼓胀到极限的气球,微微发皱了。
乔盼是个骄傲的女孩子,他其实一直了解,即使那年拔足倒追他,也没有太多屈就。分手也干脆利索,甚至在之后的五年里,斩断了和其他朋友的联系,让他无从找到她。现在大约依旧如此,不然今天她不会在见到他第一秒就转身逃走。就是怕自己的狼狈被他撞见吧。
本以为盈盈被他冷处理一次就收敛,不料夜里她又打来电话,问他下了飞机有没有空聊聊。沈叹正躺在酒店的床上辗转反侧,索性和她说说。他做这份职业,当然善于谈判和辩论,最终盈盈一句好自为之丢给郁闷的切断了电话。
不过沈叹倒是觉得得到了一种力量,鼓舞着他在第二天起床后打给乔盼。既然来了,他必须要一个结果,无论那是否是自己理想的那样。
03
乔盼对沈叹的来电并不意外。
这几年做老师,她在自习课上没收了不少女学生们酷爱的言情小说,偶尔疲累到无法入睡的时候,就会拿来翻翻,断断续续也看完了几本据说是十分经典的作品,前任男友通过一件事重新建立联系,索要号码这种事,无非两种情况,一是想鸳梦重温,二是想挂着姑娘的心,指不定哪天就培养成备胎外遇对象一类。当然哪一样都不是她想要的,昨天下午她已经分析过,沈叹应该也不属于这两种情况。
他来电,只是表示谢意。并问她有没有空,肯不肯赏光出来参加一个酬谢宴,省得他终日惦着欠了一个人情债而惶恐不安。乔盼失笑,这人几年不见,倒比以前活泼了几分。
“我确实没有时间赴约。”乔盼说。
“还在记恨我呢?”沈叹追问。
“别误会。”乔盼一边收拾办公桌,将教案放进包里,一边用脸颊夹着电话,“家里有人住院,我得去陪床。如果不介意,你可以来市医院附近吃饭。”
沈叹当然不介意,当即约好了时间。又怕她反悔似的,匆匆结束了通话。
乔盼在病房陪父亲吃了一点营养餐,就去找陆江询问今天病人的情况。下午她有课的时候,总是陆江代劳给父亲订餐,他今天在科室值班,在沈叹来之前,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多聊聊父亲的病。
沈叹来了之后就给乔盼打电话,然后再住院部楼下的草坪处等待。约莫十来分钟,她才下来。打过招呼之后,两人都无话可说,就径直往医院外走。市医院背面有一条傍医院而生的美食街,两人挑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整洁的进去,择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服务员过来点餐,乔盼主动拿过菜单,”让我来尽尽地主之谊,推荐一些本地特色给你。“
沈叹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在菜单上依次划过,迅速点了三菜一汤,又问他要不要来一点本地的酿造酒。沈叹点点头表示认可。
饭菜色香味俱全,两个人聊天也仅止于口味、食材一类泛泛的又十分安全的内容。酿造酒是真不错,连乔盼都喝了一小杯。不过,沈叹发现,她吃的并不多,大约是陪着病人,心情不好吧。他拿公筷夹了一些青菜给她,她看一眼,没有动筷子。他也不开口劝。
结了账出来,已经晚上八点多,气温降了不少。乔盼站在饭店台阶上,问他案子调查的怎么样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其实不过是例行公事,但沈叹还是认认真真的答了。
“那早点回酒店休息吧。我还要回医院待一会儿。”
“我能不能问问,是谁生病了?”
“我爸,胃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了。昨天你碰到我的时候,我刚拿到最新的诊断结果。”
沈叹惊诧不已,以前她跟他说过,她父亲是一位资深的肿瘤科医生。
”多可笑,他一辈子精耕于此,最后却要死在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上。”乔盼抬头望天,“现在人被折磨的特别瘦,一米八的大个子,还不到一百斤,我都可以轻松的抱起他。以前,只觉得他英挺威武,说话做事都是一丝不苟,从小我就有点怵他。可自从确诊住院了以后,身体每况愈下,他越来越依赖我,一会儿不见就开始闹别扭。“
这是重逢以后,乔盼说的最长的一段话,语气里满是和这季节一样的悲凉。沈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一时开不了口。
乔盼往医院走,他默默的跟着,她也默许他这样。或许她是无暇顾及吧,一个即将失去至亲的人,对于一个成为过去式的男人能有多少在意?她今日肯抽空来赴约,大约就真的像她说的那样,觉得自己有责任作为东道主,招待他。
这令沈叹愧疚不已。执意在门口的店里买了一个果篮,想去探望乔父。
”沈叹,其实你不必这样。“乔盼不同意,”我爸爸需要多休息,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准备睡了。而且他爱面子,不愿意人家看到他不体面的一面。“
”这倒是跟你很像。“沈叹随口说。见乔盼愣了一下,他若无其事的把果篮交到她手上,”那就麻烦你代为转交。“
“不用...他现在不适合吃这些...会浪费。”乔盼还是推辞。沈叹摊手,“已经买了,无论吃多吃少,是我对长辈的一点心意。乔盼,刚才你已经抢着结了饭钱...”
“谈判高手总是深谙人的心理。”乔盼十分无奈,对方已经在抱怨她连续拒绝了,如果再僵持,只会显得自己不大气,心思可疑。
沈叹笑了笑,“明天我就回B市了,不过案子比较复杂,近期应该还会再过来。”
乔盼不愿意揣测他的潜台词。
04
父亲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周六午休时候非说病房里闷的慌,要负责输液的护士替他开窗通风,他本来就是这方面的权威,小护士虽然明知道吹冷风对他的健康毫无益处,还是听从了他。结果夜里就发起高烧来,一度陷入昏迷,进了急救室。
沈叹又一次出现的不是时候。他打电话来的时候,乔盼正忧心忡忡的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她心底里是害怕的,父亲能不能逃过这一劫是个未知数。
好在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努力,乔立民的各项指标都恢复了正常,转回了普通病房。乔盼这才舒了一口气。从家带来的饭菜早已凉透,她念着父亲一会儿醒来会饿,决定到医院附近的饭店里打包一份牛肉丸子汤给他。
出医院大门,就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开进来,去往停车场。她加快脚步,从小门出了医院。
一直没等到电话接通的沈叹,已经猜到乔盼的去向,就不请自来了。
乔父的病房号不难打听。他走到病房门口望了望,发现乔盼并不在里面。只看到了一个打扮雍容的妇人,面貌看上去与乔盼有几分相似,应该是她母亲吧,而她旁边站的那位年轻男子,姓名未知,不过身形是可以辨认的,就是盈盈传给她的那张照片上的男人。那么他的身份就可以确定了,乔盼的未婚夫?
未婚夫这三个字叫沈叹怔忪良久,他几乎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在住院部楼下,曾经等乔盼的地方,沈叹抽了一根烟,心中的震动还是难以平复。人听说一件事,和确认一件事的真实性,感受千差万别。何况,事关自己在乎的人。一时间,他思绪混乱,丧失了逻辑能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也不知道在确认了事实之后,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他又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再次点了一根烟。刚吸了两口,就看到乔盼从远处走来。她拎着一个袋子,步伐很慢。此刻,沈叹突然不知该怎么面对她?怎么解释自己的突然出现,或者什么也别说,就问问她为什么不接自己的电话,可是他凭什么问?
想着这些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应该回避,乔盼就那么直直地走过来,当然看见了他。
不过这一次,乔盼连吃惊的表情都没有了,整个人看上去木木的。她应该是看见了他,但没打招呼,只是停在他身边,抬头望了望父亲病房的楼层。
“刚、刚才我上去了一趟,不过没能进去,有人来探病。”找回意识的沈叹主动搭话。
“我知道。”乔盼依然仰头望着那扇窗户。“就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走?”
沈叹也跟着仰望,不一分钟就败下阵来,他常年伏案,颈椎不太好。此刻一阵一阵的刺疼,“你不想上去的话,去旁边的椅子坐一下吧。”
乔盼从善如流的跟着他,两人在长椅坐下。温度比上一周又降了些,秋天已经彻底来临,乔盼还是那么怕冷,双手捧着袋子,看形状应该是带了汤粥一类的温热食物。
沈叹悄悄做了几个深呼吸,开口问:“你订婚了?”
“嗯?”
“我听盈盈说的。“沈叹不确定她的态度,但自己实在不能再忍受这样的局面,只得开门见山,”刚才病房里那个人就是吗?”
“梁屹?”乔盼捧着饭盒眯眼笑了,“他算是我哥吧。我妈离婚后改嫁进了梁家,成了他的继任大伯母。我们私交确实很好,订婚倒是还没,不过我俩约定,三十岁还没找到心爱的人,就凑合着结婚,反正都知根知底的。”
这样的描述令沈叹微微放松,但想到下个月就是她29岁生日,又不觉警醒起来。
“哦。原来是这样。”沈叹低声说,“我也是偶然听到消息,正好这边有事,就想来看看你。我也不知道,这种心理很奇怪。明明我们已经分开、失去联系许多年了。”
乔盼微微歪着脑袋看他,身边的男子丰神俊朗如昔,说话的语调都跟以前一样,可是这样近似思念的絮语,却是他从未流露表达过的。
沈叹没注意到她的注视,只是说下去,“你之后,我也试着交往过一些女孩子,但无一例外,见面不过五次,她们就开始嫌弃我无趣,自动解除关系。有一个坚持的久一些,不过也就半年。那时候...我以为我可以顺理成章的结婚,可对方说还想再玩两年。”
听前任男友自动交代情史,在乔盼还是头一遭。当年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初恋。完全没有这个环节,可经年以后,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展开了对话。“抱歉,我好想没什么可跟你分享,梁屹倒是有,据他说,他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叫乔琳,不过被家长们棒打鸳鸯了,分手半年后女孩就结婚了,现在有了一个女儿。”
“你们都姓乔吗?”
“恩,不过我不认识她。乔姓在本市也算大姓了。”乔盼解释。
“那会不会,他只是因为这样才接近你,或者你和她的前女友有任何相似之处?”
乔盼被逗笑了,“大律师,合理推理案情可以,但你这明显是在编排我呀,我和梁屹认识好几年了,很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
“抱歉。”沈叹也知道自己的言语鲁莽,冒犯到了她。
乔盼没再做声,台湾看了看时间,又缩着身子更紧的抱着怀中的饭盒。沈叹以为她冷,就要脱外套给她。
“别!他们应该快走了,我再等三五分钟就上去,不碍事的。”
沈叹停住动作,又忍不住好奇,“既然是熟悉的人,为什么不去打个招呼。”
“我爸不想见到我妈。梁屹是知道的,他还非要带她来。弄得我左右为难,只好在这里猫着。”
沈叹看看她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子,心知其实不想见到母亲的,应该也包括乔盼吧。不过,他从未得知这五年来她家庭发生了怎样的变故,明明之前她一直对她说,她的家长平和有理,家庭温馨有爱的。盈盈那也完全没有任何线索给到他。
这样的不解,让沈叹好奇,也更令他对乔盼更放心不下。站在一边默默注视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刚才看见门口有卖糖炒栗子的,我们去买些。别在这干等了。”
乔盼不理睬,窝在椅子上几分钟,又看了手表,终于站起来。却觉得手脚发麻,一崴身,差点摔了,幸好沈叹扶了她一下。
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沈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脖子已经被乔盼掰着,脑袋压向她,四片唇瓣紧紧的贴在了一起。乔盼把手中的带子轻巧的放在了椅子上,搂着他脖子专心亲吻他。很快,那一种熟悉的感觉回来,沈叹开始回应,并一点点找回主动权。
“为什么突然吻我?”沈叹一把搂住急着挣脱他的人,沉声询问。
乔盼撑着胳膊尽量隔开两人的距离,示意刚才经过他们身边的一个白大褂医生,“抱歉,刚才我利用了你。”
“那不是你爸爸那个主治医生?怎么,他想追你?”沈叹马上推断,刚才他在询问病房号的时候,多嘴问了几句医护人员的配置情况,也看到了陆江的照片。现在,看着陆江越来越远的落寞背影,他忽然笑起来,望住乔盼“看来,我的竞争者还真不少。”
乔盼感到腰间一阵不同寻常的热,不自在的别开了眼,“是我爸爸的意思,虽然他现在行动不便,但总想着替我把将来安排好。你知道就行了,别误会什么。”
“我只会误会,你是找个理由试探我,不过,我很愿意配合你,盼盼,我们对彼此还有感觉,不是吗?”沈叹用手压着她后脑勺,迫使她看着自己。
乔盼早已收敛了情绪,声音也是平平淡淡,“五年了。我们都不再是以前的自己。”
“时间固然让人不可抗拒的变化,但也让我真正理解了所谓爱情。我发现自己对你的感情,比我原先以为的要深刻,盼盼,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就因为一个吻?让你产生这种错觉,大律师你是否空窗太久了?”乔盼嗤笑一声。
沈叹摇头,放开她。“否则我为什么来这里?其实,那天我对你说了谎,我并没有一位当事人住在本市,事实上他家在邻市,我是开车过去的,回程时候,看到高速公路上通往本市的指示牌,就鬼使神差地拐弯过来了。”
乔盼的笑容僵住了,右手掩饰性地插进外套兜里,握紧了手机。
“一个月前,盈盈就给了我你的新号码。可我始终不知该怎么联系你。昨晚我来到本市,在酒店办了入住就出来晃荡,今天,一直到现在,我想我大概换了至少五次公交车,想看看你出生长大的地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支撑我有勇气再次联系你。毕竟上一次写纸条,请吃饭这种烂招我都用过了。可是,我又没什么爱商,一天快要结束了,仍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硬闯。”
突然听到这一席话,对乔盼的冲击当然不小。“盈盈她...可能只是觉得当初是她从中拉线让咱俩好,结果没修成正果,心里过意不去吧。其实我不怪她,就是纯粹的,想要切断所有和你有关的一切。”
沈叹心里很不是滋味,着急道:“我从来不愿意费尽心思与你周旋,喜欢就是喜欢,我会说出来。这次我来,是真的想跟你和好,虽然这听起来太迟了些,但我可以保证,盼盼,我们肯定会比以前好,好很多很多。”
比起那些言情小说男主角们的花式表白大法,饶是金口玉言的沈律师也逊色了不少。不过看他急切的样子,也能使人开心。
那份恋爱,是她当初拔足猛追来的,甚至闹得学院里人尽皆知。而他似乎只享受了一段感情,却没有多少主动的时刻,一般都是她提出约会,策划活动,规划好行程,然后他安排完工作就出现,配合她,工作排不开,约会就只能延期。
可五年时间过去,乔盼发现自己想不起来究竟哪一次,他对不起她。“其实你对我不错了,大家都这么说。可我还是贪心,想要紧紧地抓住你,占有你。特别是毕业那阵子,我特别焦虑。”
说到这个,沈叹想起来迟到的追问:“为什么突然问那些奇怪的问题,然后在电话里分手。甚至都不肯等我回来?”
“你在意吗?”乔盼更紧的攥着兜里的手机,“时过境迁,我不想提了。谢谢你能来看我,而且似乎都出现的恰到好处,帮了我这么多。”
乔盼掏出手机,滑动了几下,递给沈叹看。
视频内容正是他在公交车上与那对蛮不讲理的母子争辩的记录。“哪来的?”
“刚才在饭店等餐的时候,我上了会儿网。看到一段视频。那天你在公交车上替我出头了?瞧瞧,虎得那对母子一愣一愣的。哈哈。”乔盼没心没肺的笑起来。
“亏你还能笑得出来。” 沈叹点点她额头。“不过怎么会给人偷拍,还传到了网上?这是侵犯肖像权。”
“别职业病了。应该是我们学校某个调皮逃课的学生,说是当时他也在那辆公交上,先认出了我。视频是在学校贴吧里发的。目前看上去,评论支持你伸张正义的占大多数。
“好吧。 你呀,以后自己可要注意安全,别太犟了。”沈叹觉着自己的口气像父亲在教育他不听话的小女儿,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乔盼悄悄转移了话题,他还没有得到答案,只得扭转态势,刨根问底,“在我看来,你家教良好,不会有那样娇蛮无理的时候,也或许,是你没给我更多时间去真正了解。那天心情不好确实有因可循,那五年前呢?口口声声爱我,却狠下心一走了之?”
“跟律师说话果然费神,轻易哄骗不过去。”乔盼挫败地笑,耸耸肩,“问题不在你。那年,我妈罹患乳腺癌,她丈夫是肿瘤科的权威,却没有发现。这得多悲哀,他们整日同床而眠,过夫妻生活的时候都没发现吗?”她蹙眉,似乎又是哀叹,“我想,可能他们很久都不做爱了吧。我妈是我爸在东北当知青的时候认识的,她是农场负责人的女儿,看上我爸的书卷气,哭着喊着要跨越阶级嫁给他。可是他从来不爱她,这么多年,时代早变了,阶级也倒了过来,她没什么文化,却有很多野心,而我爸他工作又非常忙...”
“所以,你那时候一遍遍地问我爱不爱你,就是介意这个?”
“我不知道。”乔盼诚恳的摇摇头。
"你得知道。因为这事关我们俩的将来。我也是愚钝,你走之后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认为你年少不经事,小题大做。”沈叹惭愧不已,“可是盼盼,父母的感情是他们自己的事,那些不好的东西不会投射到你我生命里。”
“可这就是我的原生家庭,你看,我也没有办法控制,在那时候,无可自拔到像我妈一样,对自己的男人歇斯底里。”
“对不起,真的抱歉。那时候我太忙了,疏忽了你的感受。真该死。”
“我爸最近老跟我说,一段感情走到终点,其实不是谁单方面的原因,我承认,那时候离开,有赌气的成分,可说真的,这些年我完全没有想过回头。因为,我也有我的骄傲。”
“你这么说的话,我就不敢再狂妄的为自己辩论什么。”沈叹感到心酸。最难过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过又无心中失去。
“我自认没有对不起你什么,我只是不够成熟,没能练就独当一面的本领,没法跨越自己心里的障碍。而且,回家乡后,跟我妈妈聊过一次,她也赞成我分手的决定。”乔盼拿回自己的手机,“那时候,我们大约算得上一对同病相怜的女人。但很奇怪,最近一两年,她又反复念叨完全相反的观点。可我再没有兴致和她聊天。我爸住院后,我每天都绷得很紧,吃不下睡不好,但好在时间教会了人成长和承担,总想着挺一挺就过去了。我不再向他人告解,寄望得到体谅和关怀。”
沈叹意识到自己又走错了一步。果不其然,乔盼接着说:“至于你刚才的提议,眼下我真的不想考虑。我父亲的时间不多了,我只想好好陪着他。”
望着那个走远的背影,沈叹黯然神伤。他亟需尼古丁的安慰,再次摸出一根烟点燃,大口吸了起来。平日里他其实没什么烟瘾,装着烟,只是为了方便应酬。偶尔案子毫无头绪的时候,也会抽,但很节制,半根而已。
05
回来B市,助理依然有新代理案件安排给他。但沈叹毫无兴趣,只嘱咐多给年轻律师们机会,最好他只做指导工作。
这样过了近一个月,他总还是觉得就这样与乔盼相安无事下去,自己很不甘心。可当日,她已经说得明白,只想陪着病重的父亲。他再想找她争取感情,是明知道这么做一是看起来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二是有盼着她父亲不好的嫌疑,而故意为之,怎么看都是莫大的罪过。
盈盈不知怎么从他助理那套到了话,得知他两次往返乔盼的家乡,当即杀过来事务所,声称讨个说法。
“揭开了一些谜底,知道了一些真相,过去已经了结,但未来依旧难测。”
“打什么哑谜?!”盈盈跳脚,她已经怀了六个月的身孕,却一点孕妇的自觉都没有。
吓得沈叹急忙解释清楚,“盼盼的父亲生病了,胃癌。我不想这时候让她分心。”
“她冷处理。不想分心可以啊。但你不能这么按兵不动,你知道女人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是特别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在身边,分担也好,哪怕是沉默得陪着呢。你要挽回,必须得行动起来!”
盈盈的这一番话如醍醐灌顶,送她离开后,他就叫助理帮忙定了次日一早的机票。
乔盼最近瘦了一大圈,面容也十分憔悴。已经跟学校请了长假,每天都是家里、医院两点一线。现在的乔立民,几乎整天都在昏睡,偶尔清醒也是因为阵痛难忍。化疗进行了三次,他就不愿意再去,只跟亲朋好友说不想受那个罪,求仁得仁的体体面面的离开多好。一个人的时候,乔盼美美想到这些,都止不住想哭。
母亲曾提出过来帮她,但顾忌她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和生活,乔盼不想令她为难,让梁家对她有看法,只要求妈妈请一位护工过来。不过,父亲并不习惯女儿之外的其他人伺候,时不时的就要发发牢骚、发发火。
沈叹敲了敲病房门,没等到应门的人,却听到里面摔盘子碎碗的声音。情急之下他冲了进去,护工显然被老爷子的气势吓到了。
“怎么回事?乔盼呢?”
护工小心翼翼的看一眼病床上的人,轻声说:“她去找陆大夫。叫我给病人喂饭。”
“我自己拿得动勺子。”乔立民呼呼喘着气,虽然被病痛折磨的形销骨立,但那一双眼睛仍旧锐利,“你是谁?”
“沈叹。乔盼的朋友。专程过来看您的。”沈叹拿出身后的营养品,压着步子走过去,把东西放到柜子上,冲护工使个眼色,叫她拿工具收拾满地狼藉。
“听盼盼提起过。你这位前男友来找她有何贵干?”
冷不丁被这么问,沈叹还真有点招架不住,但那犀利的目光一直盯着他,非要一个确凿的答案,他只好支支吾吾的开口,“我们确实谈过恋爱,不过后来分手了,最近重逢,我想...重新追求她,不过...她似乎不乐意吃回头草...”
老爷子忽然笑了,捋一捋并不存在的胡子,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他来。
这时候乔盼和陆江一起从外面进来。见到他,两个人的表情都十分精彩。乔盼当然是惊讶,但陆江的表情就复杂的多了,显然也认出了沈叹。那日他俩在树下缠绵热吻,好戏全给陆江看了去。
不过乔盼惊讶之后马上冲他使了个颜色,沈叹心领神会,也不做自我介绍,只帮忙护工一起收拾。
陆江为老爷子做了诊查。乔立民很配合,完事了就对他们说:“都回去吧,我想好好睡一觉。”
陆江把听诊器收起来,一言不发率先出了门,护工把垃圾打包带走。乔盼帮父亲掖了掖被子,也拉着沈叹退出了病房。
“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怎么样?我一大早赶飞机,现在很饿。”沈叹跟在乔盼后面。
“盈盈又给你出了什么馊主意?”当初乔盼追沈叹的时候,盈盈也是军师。
“真没有。她只是点醒了我,你想陪着你父亲和我陪着你,这并不是两件冲突的事。”
乔盼没说话。
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步行到了美食街。还是原来那家店,点了同样的菜 。
“其实你可以试试别的,我推荐的不一定就是好。”乔盼还是顶佩服这人的记忆力,上一回他甚至连菜单都没看过,现在居然精准无误的跟服务员报出了菜名。
沈叹替她倒了一杯热茶,“我很信任你的品位。”
乔盼转移话题,“你点的有点多,我现在不太饿...”
沈叹没劝她,只是从窗户往外看,然后说,“我看到有卖糖炒栗子的,你在这儿等,我去买,无聊的话,可以看看这个。”他打开手机,调出视频放在她面前,就匆匆跑出去。
乔盼拿起手机看了看,发现那是某个辩论达人秀节目,他给她看的这一期,恰好是关于生死的讨论,主持人结辩时,说每个人都应该学会练习告别。
乔盼为沈叹的体贴动容。
父亲生病住院的这些日子,她收集了很多资料,其中也包括家属面对亲人离去时候的心理辅导。还专门准备了一节课,分享给班上的孩子。虽然他们还那么小,可是她作为老师,希望教给他们一些书本以外更有用的东西。
她望着窗外,沈叹正在隔不远的路边上,跟卖栗子的小商贩说话,过了一会儿栗子称好了,他掏出钱夹付了钱。拎着袋子大步走回来。乔盼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影,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大学时代,那时候,偶尔的沈叹会来学校找她,都是约在篮球场边见面。他不进场,只是围观学弟学妹们玩耍,为他们的进球鼓掌,也为他们的失分叹息,但只要她出来,他就毫不停留的离开看台,大步朝她走过来。仿佛是公检法系统共同的职业病,她一直追的剧集里也有很多类似的角色。
沈叹进来后,把栗子递给她。同时乔盼把手机还了回去,“不必要了,我已经练习好。而且我爸爸,他从始至终十分清醒而配合。这些年我一直呆在他身边,耳濡目染,见证了很多生离死别。只是自己要面对的时候,总归不能做到心平气和,不过不至于像那位辩手一样嚎啕大哭。”
沈叹随意的收回手机,抓了一把栗子,快速剥了一颗,递给她。“趁热吃。或许你能好点儿。”
这个动作他做的自然,但在乔盼却是生分,不禁调侃起来,“沈先生,你这样表现自己,显得很刻意做作。”
沈叹瞧了瞧她,尴尬顿生,“如果你还有力气自己动手的话,请便。”
乔盼愣了愣,意识到自己玩笑的不是时候,自顾自埋头吃起来,心里却微微泛酸。
点好的菜陆续上来,沈叹似乎叹息了一声,把装满栗子的小碟子推到了乔盼那边,“我长得不讨你喜欢,也别全程拿发顶对着我吧,对颈椎可不好。”
乔盼慢慢抬头,对上他笑眯眯的眼,突然就流泪了。
沈叹急忙掏出手帕替她擦泪,“盼盼,你得听我的话啊。”
06
乔立民走的很安静。隔天下午他照旧要女儿陪吃饭,吃完了就说要休息,叫他们都回去。下午五点多,护士发现他呼吸停止。陆江很快过来,进行了确认。宣布结果的时候,沈叹紧紧的握住了乔盼的手。她力道很大,抠得他生疼,但他不会放开。
乔立民的葬礼办的简约而体面,他教过的许多医学院学生都来送行。葬礼上,沈叹才知道,陆江是老爷子的得意门生,他一只视他如己出。
葬礼结束,大家一起在饭店吃饭,陆医生喝了不少酒。跟沈叹酒后吐真言,原来他真的喜欢乔盼,只是老师一直将女儿保护的太好,总觉得她还小,不给他多接触的机会,没想到乔盼却瞒着父母和沈叹谈起了恋爱。
她大学毕业回家乡后,两人聊过几次,陆江也表白过,可乔盼一直态度坚决。“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求不来的。喜欢的一包糖炒栗子就可以了,不喜欢的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她,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乔盼孝期一过,两人就计划着举行婚礼。和两边父母商量过,乔盼辞去了教职,跟沈叹一起回了B市,一边投简历给一些教育辅导机构,一边忙着监工婚房装修。
母亲打电话来询问进度,母女俩聊了一会儿,母亲虽然同意他们结婚,可到底还是有疑虑,“为什么你不选陆江?那毕竟…是你爸爸的遗愿。”
“我愿意尽孝,可不会愚孝。”乔盼不假思索的给出答案。
其实,父亲葬礼后,沈叹也问过她差不多的问题,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重视父母的意见和建议。但生活是我自己的。我不要从一个繁忙的大律师那里挣脱,再和一个更忙的主治医师在一起。作为老师,我有双休有寒暑假,往后太多一个人的时光需要打发了,我怕我承受不住。”
“对不起,盼盼。以前…”
“嘘!别说。”她不要再拿往事捆绑彼此,“我知道你那时候年纪轻不懂事,所以啊,以后千万千万要好好表现。”
沈叹郑重点点头,环抱住她,“嗯。我现在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自己当老板的话,时间上可以灵活一些。年纪一大,总贪恋家里的灯光,家里的饭菜,还有...爱人的味道。”
乔盼由他抱着,觉得这样的状态是最好的,前尘往事都过去,只剩心与心的靠近,没有哪一刻能比现在更笃定——余生都要有这个人在身边。
“其实,我愿意和你在一起还有一个...听起来小小原因,就是沈叹和乔盼都押an韵。希望,我们往后的人生都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