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千始
人们都说柳烟与司连是好朋友。作为当事人,听到这样的话,我笑而不语。
还未下班,柳烟与我约饭。我正被工作折磨得焦头烂额,本不想去。可柳烟有一颗玻璃心,拒绝的话我说不出口,只得赴约。
哪有人绑我,不过是我束缚自己。
一见面我吓了一大跳。几日未见,柳烟脸上竟然起了豆粒大小紫红色痘痘。她用心在脸上堆抹了遮瑕霜、粉底液、素颜霜,或者还有别的,一张浓妆的脸白得像唱戏的旦角,还是挡不住痘痘们一个个勃发而耀眼,触目惊心。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柳烟看出我的心思,摇着我的胳膊撒娇:“你看你看我的脸。”
我再了解她不过:“你又吃辣的?”
柳烟咧开涂了姨妈色口红的血盆大嘴:“火锅。司连,你什么都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我不止十次听柳烟念叨,她吃不了辣,一吃辣的就过敏,脸上就要多长点什么。可见,并不是所有时候,多都是一件好事。
“你跟技术部长提了吗?”我转换话题。
“没有。我怕他不同意。”柳烟垂下头,避开我的眼睛。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语气渐弱,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专心摆弄手机,心思早在我话外。
我笑自己不长记性,总犯同样的错误。自以为好言好语,苦口婆心,而她,左耳进右耳出。
我之前注意到,公司技术部所有技术人员都是从车间选拔。柳烟手疾眼快,在我心里是可造之材。我送她服装跟单管理方面的书,盼她能再上层楼。
我再用力,她无动于衷,一片苦心也是白费。
“我不好看吗?”她蹙眉问我,我不语。在我脑海里出现一支会动的笔,把她的半截人工眉毛描得更长,点去她脸上的痘痘,嘴画小点,眼睛大点,涂上神彩,鼻子挺点,个头拔高点,也是天仙。可惜,没有那支神奇的笔。
“漂亮。”违心的话并不难说。冠以朋友之名,披上真诚的外衣,说得心安理得。
“我什么都没有。司连,我不像你,样样都好。”她眼神由空虚转为黯淡。
我暗自叹口气。这几日柳烟没上班。我若像她一样,由着自己的意,一个月上十天班,如今也只能陪她一起发牢骚,感叹时运不济,妄想不劳而获,嫁得如意郎君,一朝飞黄腾达。
只是那如意郎君再好,柳烟有什么,让她成为天选之人。我突然担心即便有可心之人,她未必能抓得住。然后自嘲,什么时候能改掉杞人忧天的毛病。
同人不同命。柳烟没经历我的人生,不会懂得华丽的背后,我的辛苦。我像男人一样在职场撕杀,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日日为工作殚精竭虑,这些,她都不知道。
由己度人,在她心里一定也曾怪我不懂她。各人只道自己苦,看不到他人背后的艰辛。
“你还有我。”我笑。趁她去洗手间,一如既往,我偷偷跑去买单。
后来,柳烟告诉我,她从公司宿舍搬出来了。宿舍装修,她无处可去。
我脱口而出:“你搬来与我一起住。”
柳烟一把搂住我:“司连,你是福星。我爱死你。洪德怎么办?你们快结婚了,我会不会影响你们?”
“别管他,他还不是入幕宾。我的房子,我想让谁住,就谁住。”
“你这性子呀……”柳烟把后半截咽回肚里。
我望着柳烟面前的杏仁露,再看看自己面前的白开水。柳烟每次都点两瓶十元一瓶的杏仁露。我习惯把我的那瓶给她喝,自己喝白开水。白开水健康。
“下周我要出差。我不在时,你帮我收拾房子,厨房不能弄脏。”
柳烟把手举高,放到肩上:“遵命。”
柳烟当天晚上就搬到了我的房子里。我住大卧室,她住小的。我没有跟她客套。
第二天一早,我出差。临走前,我托柳烟帮我照顾客厅里的两条接吻鱼,告诉她我一周以后回来,她和鱼都要好好的。柳烟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开始习惯和她一起住的日子。
行程顺利,我提前两天回来。到家时已是午夜两点。我没告诉柳烟,想给她一个惊喜。
我打开灯,赫然发现餐桌上躺着一枝红玫瑰,两只空的红酒瓶子,吃了一半的牛排、剩了一半酒的高脚杯子,却是一对。我不禁莞尔,柳烟是有闲情逸致的女子,终于有人懂得她的好。
我拿出给她买的礼物,送到她的房间,想她明天一醒就能发现。
透过客厅的灯光,我发现,床上四肢缠绕的两个人,一个是柳烟,一个原来是我的未婚夫洪德。还好,他们不是未着寸缕,否则尴尬的是我。看着他们像两只野兽一样,紧紧缠绕在一起,我不禁反胃。
不过五日光景,竟然换了天。同时被未婚夫与朋友背叛,我还真是失败。
我不再理智,不要做那个处处得体的司连。我气急败坏开了灯,一把把他们从床上扯起来。
“滚!”我声嘶力竭。
两人被惊忧了好梦,张开眼时还处于迷离状态。在看到我,终于清醒。
洪德先反应过来:“司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什么都没做。”
“你是告诉我,你们打了一场素炮?”我大笑出眼泪,咬牙切齿,“我们完了,滚。”
洪德拿起衣服,欲言又止。最后,垂头丧气地走了。
我看着一直没出声的柳烟:“明天早上,请你离开。”我不屑,对她失望之极。留她过夜,是我对她最后的仁慈。
她脸上波澜不惊,没有任何表情。我怀疑,在她的人生里,到底有没有廉耻存在。
“司连,你高高在上。我们是朋友,你从没瞧得起我。你觉得我懒、不自律、没走你给我安排的康庄大道。
我是点缀,用来衬托你。
你炫耀一切,家世、房子、工作、未婚夫。你让我住进来,是你的施舍。”
“所以,你趁我不在,抢我男朋友?你那么缺男人,饥不择食。只要是我的,你都要。”我没有理智,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只想拿最伤人的话把她打倒。
柳烟的话在我心上狠插了一刀。此刻,我只想把一切都还给她。
“不是你想的那样……”柳烟不再说话,开始收拾东西。
我刚经历一场大战,全身虚脱。这一场我输得好惨,失去所有。过去,友情和爱情都不那么尽如人意,可聊胜于无。
客厅里,两条接吻鱼还没睡着。它们凑到一切,那么碍眼。我满腔怒气无处发泄,推倒鱼缸。“咣当”一声,玻璃鱼缸摔到地上,碎成无数碎片。两条接吻鱼身体一张一翕。我冷眼看着。
柳烟拎着行李出来,远远看着我,我狠下心不去看她。
终于,脚步声渐远,门砰地一声关上。一扇门隔开彼此。从此以后,她是她,我是我,再无瓜葛。眼角湿了,我倔强地擦干。我没错,错的是他们。
生活回到正轨,从来不会因为少了谁停下。
洪德几次找我,都被我挡了回去。骄傲如我,不会将就一段有裂痕的感情。爱情如是,友情也是。
柳烟从这个城市消失了。我把他们从我的生活中抹去,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
我还是那个司连,人前繁华,人后落寞。我不在乎。我只相信自己,我只有自己。
同学从国外回来。我们见面时,她提到她有个邻居叫柳烟。
世界很大,世界很小。听说,只要通过六个人,两个人就能连到一起。有时也不用六个。人生何处不相逢。
她说柳烟在那边一边打工,一边上学,很勤奋。
我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再提起她,恍若经年。我告诉她,柳烟是我朋友,失去联系很久。
我以为这是结局。
同学回国不久,我收到一条短讯:司连,我跟洪德什么都没有。也许我不应该试探洪德,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你的良人。他没对不起你。我们都喝多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躺到一张床上。
原来这才是真相。是我先入为主,让我一度失去了柳烟。
我颤抖着拨出号码。鱼缸里的两条接吻鱼,嘴对嘴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