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温二梨
一.
朋友逃婚了。
在距离婚礼开场还有10个小时时。
凌晨两点,我接到她的电话,马不停蹄跑到机场去接她。
本来我明天要飞去参加她的婚礼的,哪知世事无常。
电话里她没说什么,只是简单说让我去接她。
她一身黑衣,两手空空,10月成都的风簌簌地吹着,凌乱了她的发。眼下青黛明显,神色却意外的精神。
我预想中地哭哭啼啼并没有出现。
看到我时,她颇豪放地搂住我,“老娘我不嫁了。”
我拍拍她的背,“怎么了?未来公公婆婆给你下马威了?”
她将头埋在我的肩上,声音突然闷了下来。
“我发现我不爱他了。”
我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将她带回了公寓。
二.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高一相恋,至今12年。
一个月前,他联合我们这些朋友精心准备了求婚,也成功抱得了美人归。
一个月后,准新娘跑了。
她捧着热可可,盖着一张毛绒毯子缩在沙发上,整个人像一个大型的毛绒娃娃。
“没有别的理由,他们对我很好,只是不爱了,我没办法结婚。”
她道,神色平和,看样子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如同当年她深思熟虑后,决定冒着早恋被发现的风险同他在一起;也如同她当初孤掷一注为了他报上北方的城市一样。
相遇说来简单,相恋十几年却是不易。
她那会年纪小小就开始失眠,第二天早上自是起不来,时间来不及只好饿着肚子到学校。
高一那会,他是她的后桌,不知从哪知道这事,便偷偷塞面包和牛奶到她课桌里。
一次两次很多次后,有次就被她撞上了。
他尴尬地朝她笑了笑,故作淡定地把东西塞进桌底,若无其事地去了厕所。
回来时,就看到那本讨厌的数学课本上夹着一张纸条。
笔锋有力,又不失清新飘逸。
谢谢你的面包和牛奶。
简单一句话,数来也不过是九个字加一个句号,他傻笑了整天。
再然后,他向她告白了。
年少感情总是不掺杂太多杂质,一句我喜欢你,就可以牵手到同样喜欢你的心上人。
高三成绩出来时,他执意北上,去那个他心心念想的城市,而她在那张志愿表上用铅笔涂涂写写,最终填上了同座城市。
他不知道她为他放弃了更为优等的学校,她也不知道他的家庭已为他备好未来的路,而这条路并没有她。
大一时,他们像所有刚从高中那个牢笼释放出来的小鸟,叽叽喳喳恩恩爱爱地谈着恋爱。
大二时,他家里已为他安排好了出国留学,她全然不知,直到朋友都在议论纷纷时她才慌了,跑到面前质问他。
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家里安排好的,我不能不去。
她怒极反笑,好一个不知道怎么说。
她甩头就走。
那时候她想,要是他追上来,好好说出个所以然来,她就原谅他。
所以,当他大半夜抱着她最心爱的巨型熊本熊玩偶出现在宿舍楼下时,她嘴上跟舍友说着不下去,双脚却很诚实地跑到他跟前了。
他将玩偶塞到她手里,隔着熊本熊狠狠地抱住了她,嘴里不停嘟喃着对不起。
她心里喟叹,问,那你出国,我们俩这事怎么办?
他急忙道,你愿意等我吗?两年我就回来了。
三.
她终是等了下去。
可两年后,他没回来。
那会她忙着毕业,忙着找工作,忙着租房子,一个人在异乡拼命。
她没有告诉他,他的父母曾来找过她,那个妆容精致手提LV包的女士,趾高气扬地让她离开他。
那晚,她从高档的餐厅出来,踩着不合脚的高跟鞋,在路边哭得像个傻子。
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就是太卑微了。凭什么老娘大好青春都耗在了一个五年都见不到的人身上,就算是初恋也不带这样的,难怪他们都说初恋都是狗,古人诚不欺我啊。”她放下喝了一半的热可可,早一手啃着鸭脖子,一手提着啤酒。
“那你当初还想着坚持下去?早该分了,留着逃婚用啊。”我拍拍她的头。
她嘿嘿笑道,“对啊,留着逃婚,人生苦短,总是要经历一些什么才不枉来人间一遭。”
“你呀,就嘴硬吧。”
她突然放下鸭脖子,擦干净手,给了我一个熊抱。
“我很伤心。”
她闷闷道。
异地那几年,他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可两人像是约定好一样,无论那天在电话里吵得有多凶,隔天视频时两人都相互道歉,说着自己的不是,然后又是和好。没几天又开始吵,又和好,这是一个无限循环上升的过程。
那会她还打趣说,这是情趣懂不懂啊?这是情感上升的过程啊,你这单身狗不会懂得。
好吧,我确实不懂。
我知道人间情爱百态,也许这就是他俩最好的爱情状态。
他回国后,专门设了一个惊喜给她。
那天她如往常般下班回家,回到家才发现满地的玫瑰,客厅中间一个用蜡烛摆得大大的爱心,他长身如玉,捧着花从房间里向她走来。
他笑说,我回来了,不会再回去了。
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心里那块地方忽然柔软地像被人拿在手里捏了一下,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这么多年了,他们终于可以好好厮守了。这个场景她想了许多次,这次终于可以实现了,她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激动,甚至还可以说是平和。
是的,平和。
那会她还不知道缘由,只觉是多年聚少离多让她还有点不适应。
他们就这么在一起了。
还是如同前几年的吵吵闹闹,只是这回很多时候谁都不愿意让步了。他们吵得很凶,时常冷战,双方却并不觉有误,还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
可对彼此的珍惜和承诺,都让他们舍不得放下,于是只能相互伤害相互扶持着艰难地走下去。
所吵之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就是这种生活琐碎让他们渐渐对这段感情疲乏了。
他们最严重的一次争吵,是求婚的前几日。
她的工作需要天南地北地出差,她乐在其中他却觉劳累,于是便想让她辞职找一份不用到处跑的。
她肯定不乐意,她为了这份工作倾注了多少心血,怎么会为了他一句话就放弃呢。
他们先是争吵,再是冷战。直到他捧着花拿着戒指单膝跪地求婚时,他们彼此都屈服了。
我不知道他们是屈服于爱情了,还是屈服于那种在一起那么长分手很可惜的心理了。
最近筹备婚礼时,她开始思索他们的关系,忆起这些年的点滴。
她思索许久,发现这些年支撑他们走下去的或许不再是爱情了,只有对彼此的珍惜以及那种不甘心。
正是那种不甘心作祟,让他们都自以为可以迈进婚姻了。
可他们忘了,婚姻里最重要的是爱情,而不是其他。
放弃一段十几年的感情,还是初恋,她没有勇气,也不舍。
可,不爱了啊。
四.
第二天,她拉着我上了飞机,赶在婚礼开场前到了广州。
她找到他,彻底摊牌,他甚至不知道她已经不想结了。
他着急地抓住她的手,“我找你找半天了,跑哪去了?”
“婚礼取消吧。”
他睁大眼睛,许久才反应过来,“什么?为什么啊?”
她望着他的眼,想起那年高中曾许下的承诺。
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彼此有一天阻挡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那时,他们对着满天星空许下永远在一起的承诺。
那时,多好啊。
她深呼了一口气,这才说,“阿泽,我们都不是当初的样子了,这么多年了,我们聚少离多,我已经变得不是原来那个我了,你也是。我们总是吵架,也许是出于珍惜的念头,也许是因为那个承诺,我知道你是个重诺的人,可诺言,我知道你在那时候是真的想跟我永远一起就好了。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我们不该再拖着彼此不放了。我们只是不甘心这么多年的感情没有结果,可不是每一段,都需要结果。”
“是不是我妈对你不好,我会回去说她的,你……”
她打断他,“不,我不爱你是唯一的理由。如果我还爱你,我会为你走下去。可,我不爱你了。人这一生,哪会只喜欢一个人啊。”
她迈开步子,倏而顿了顿,没回头,朝他说,“对不起了。”
她转身走出会堂,朝我走来。
“老娘觉得浑身舒爽是怎么回事?走吧,今晚庆祝单身夜。”
我一时笑不出来,被她挽着朝外走。
“哈哈,想想我差点就可以和初恋结婚了,当初棒打鸳鸯的刘老师还真是没看错啊。”
她仰头,望着天空,慢慢地说。
我想起来了。
那会他们在操场手牵手被抓时,刘老师就说,你们能结婚我就不姓刘了。
“看来刘老师还是能姓刘了。”她笑,笑到眼角泛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