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尚是70后第一年出生的孩子,他吸收了父母所有的优点,有一点点立安的高大轮廓,额头较宽,剩下的全是刘颖的优点,皮肤也好,鼻梁高挺,浓眉大眼睛,头发黑而浓密,长大后肯定是个典型的美男子形象。
事实也确实如此。小小的仁尚不仅有一个帅的男子汉的外形,而且极聪明。因为刘颖从不做农活,还没上学的仁尚很早就接受小学毕业的刘颖的启蒙教育,只要是刘颖会的,教一次仁尚就会。读完小学一年级,就跳到小学三年级,成绩一样优秀,应该说成绩在跳级后依然出众,拔尖。
这也是刘颖骄傲的本钱。在那个年代,在农村,生了一个儿子,儿子又漂亮又聪明,而且是她刘颖用生命换来的儿子。她有资格骄傲,用她的话说:要不是我有病,你能娶到这么漂亮的老婆,要不是我冒着生命危险,你有这么漂亮聪明的儿子,如果不是我,你这个家到你这儿很可能就断了香火。她总认为自己就是这个家的功臣,慢慢的就对立安发号施令,立安对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有时候刘颖的语言对那些生了几个女儿还没有生儿子的女人也是咄咄逼人的伤害:要么不生,要生就生个带把的,生那么多丫头都站了国家的指标————现在国家提倡计划生育,我就做个榜样。听听她的话,有人说她是得了便宜卖乖,村里人说她是吃了干子甩皮。后来刘颖又出去到公社,到县上开过几次计划生育先进代表会,她又出落的更大方,更擅长交际了,三十几岁的成熟漂亮的女人,生活对她来说,是如鱼得水。
在我的记忆中,刘颖一度是一个漂亮的女神,我喜欢看她。儿时的我,就是一个简单,善良而纯真小人儿,每次看到她,我都会朝她笑一笑,然后她也会朝我笑一笑。
她知道我的学习成绩非常好,比仁尚大几岁,高几个年级,就常在她家门口我放学经过的地方叫住我,让我教仁尚一些她不会做的数学题,有时候也给我东西吃,在大约大半年的时间里,我常在她家里玩,倒不是为了吃一点东西,而是感觉自己还是蛮好的,可以象老师那样,教别人一些东西,有时看看刘颖画画。
但是有一天晚上,妈妈突然叫我跪下,问我是不是总到刘颖家里玩,我说是的,经常教仁尚做题目。妈妈气的拿了一根柳枝条使劲抽我,然后说: “以后再不许你到她家里玩,她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人,你不要跟好人学好人。”我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我当时不知道妈妈的话是对是错,但有一点,妈妈绝对是为我好。
后来有一件事情,让我彻底改变了对刘颍的看法。 就是妈妈打我没多久的一天下午,那时候是夏天,我去拾粪,正好经过刘颖家的后门,我看到的那一幕至今都让人脸红,令人作呕。刘颖的儿子仁尚和他同年出生的小几个月的堂妹梅子赤身条条的在那个小竹床上做爱,而刘颖竟然就站在旁边看着笑。我当时就气的跑回家,谁都没讲过,自己就在心里骂刘颖是个什么东西,虽然只是七八岁的孩子,但刘颖是怎么做父母的?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三四十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刘颖是个多么自私的女人。假如女儿是她亲生的,男孩子是别人,那样做她笑的出来?多么肮脏的灵魂。
也从那个时候起,我心中的女神形象突然倒塌了,再也没有过去那样喜欢她的一丝痕迹,感到她就象是具行尸走肉。我是一个非常有自尊的纯净的女孩,见不得任何一点亵渎灵魂的东西,自那以后,我和刘颖再无任何的交集,甚至自那时起就从来没有再见过面,所有关于她的信息都源自别人的口述。
在那一年后,我就要上初中三年级,因为我们当地的英语教学力量薄弱,父母把我转到朱湖的塘口中学。在繁忙的学习中,时间似乎过的更快,到了第二学期的五一放假,我独自一人背着包,打着雨伞回家。
我知道这个季节是插早秧和到河心里抢收油菜的时候,说不准在府河堤边能够看到村里人。想着想着,一会就到了河堤边,一眼望去,好多人呵,都是趁早在河心涨水之前将油菜收回去。今天肯定能够遇到村里运油菜的船,把我带回家多好呵。
正想着,听到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是我小时候的好伙伴,比我大整整一个月的双胞胎姐妹——大双,小双,他们很小就没有上学,小双九岁就放牛,一天挣3分,大双读了两年书,在家做了两年的家务,到了十一岁就开始出工做农活,挣工分,也是三分,一年加0.5分,这一年他们都挣4.5分。看到我,我们都很高兴。
我是因为见到久违的伙伴,她们则不一样。小双比较厉害些,说话象放炮仗的:“琼,我告诉你,半个月前,立安上吊死了。”“啊!怎么就死了?”“刘颖跑了,跟了别人,还把仁尚带走了,立安急不过,就上吊了,还是你爸爸去改的吊绳呢!”我沉默了。又听见小双在说:“他真该死,他当个队长,总是把我们两个人整死整活,总是嫌我们做事做少了————”大双说,“不说他,人都死了。”我们一起坐上运油菜的船,坐了一个多小时,很轻松的,但人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不管怎么说立安还很年轻,还是我们家的亲戚,立安也是很无辜的,他再狠也是因为他是一个队长,他要对很多人负责任。总之,我觉得立安死的很不应该,很冤。
回到家里,妹妹又给我讲了一些关于刘颖和立安的事:其实刘颖早就偷偷跟别人结婚了,只是村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到今年三月份刘颖带走了仁尚,立安到武汉,甚至到上海去找过,但是没有找到,其实刘颖带孩子走的时候说,去玩几天就回来。结果走了半个月没回,立安就担心了,他担心自己的儿子回不来,担心到他这里就会断了香火。
他很难过,这一整件事,他只告诉了当时的村支部书记国政哥。四月十二号的晚上,国政哥一直在他家劝他:别一根筋的想不开,说不准过几天就回来了,再说了,你张立安的儿子走到哪儿都是你的儿子,在哪儿他仁尚还不是流着你的血,哪里就断了香火?屁话,你也没有对不起谁,只是对不起你自己,如果刘颖回来,我们在一起做工作,她总不至于犯重婚罪,没事的。
就在立安死之前的那天晚上,到一点多钟,国政哥感觉毛骨悚然,实在是呆不住了,在说明天还要上班。在立安家里,不是这里打得响,就是那儿打得响,又好像是铁链子在屋顶的瓦上拖拉一样,就连国政哥,那么有胆魄的人也有点害怕。大约夜里两点,国政离开的。
十三号一天没见立安的人影。十四号中午,还是没有见到立安,他的秧苗再不上水就要干死了,他的堂兄弟找他,我的爸爸也到处打听他,后来人们聚到他家门口,轻轻的一推门就开了,却没有看到人。
还是刘颖的表弟媳妇进去,到刘颖放马桶的角落瞄了一眼,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跑一边说:那不是立安哥是谁?说到这里,我妹妹又觉得好笑,因为那天村里在炸爆米花,好多人手里端着一满筛子的爆米花,或爆豆丝条,因为一下看到立安上吊而害怕,一个个使劲的往外跑,你撞我,我撞你,很多人的爆米花,和豆丝条,洒落得满地到处都是。
再没有一个人敢进去,人们赶紧找我爸爸,也只有我爸爸有这个魄力,爸爸还在地里干活,赶紧回来,从家里拿了一把斧头,这时他的堂兄弟看我爸爸来了,就跟着进去了。立安真的是去意已决,看看他用的是很粗的用麻搓成纤绳就知道。
后来妈妈很害怕,怕吊死鬼找替身,把那麻绳放到坛子里烧掉,据说这样就能破法,吊死鬼就不会再找替身了。
立安走的时候,他的儿子仁尚不在家,过了一个月刘颖娘儿俩才回。怀灵是立安的堂侄。想想那天发现立安的死,也许是老天可怜他,以至于在地上泼洒那么多的爆米花,爆米花洒白了一地,就像是老天给他上的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