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重成长
窗外冷风野兽般地咆哮,猛虎一样嚼食着枯树,单车,行人,呼啸而过后,薄云也四散而开。
“是否会拽着我,掐着我,撕破着我。是否会勒着我,咬着我,扯乱着我。”《负重一万斤长大》的起床铃声打破屋内的一片死寂。岚岫猛得从梦里惊醒。刚想再把自己卷进被窝,就瞥见窗外灰蒙蒙的天气。
“真是糟糕,今天的铃声怎么忘换了!”她抱怨着,突然想起今天是毕业典礼,也是赎罪的日子!“呼”地一声坐起来,揉揉困倦的双眼,塞了几口面包便急着赶往学校。
熙熙攘攘的噪音环绕在岚岫的耳边,礼堂真得是吵,同学们纷纷议论着放假的心仪景点。岚岫默默地坐在一旁,像离群的孤雁,远远地望着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她瞥见了那群傲慢不逊的男生,一种熟悉的压迫感再次袭来,直冲岚岫的大脑,她不安地在人群中寻找,急切的目光扫过班里的每一张面孔,嘴里嘟囔:
“哪呢,哪呢?”
每一次找寻,都是失望。岚岫觉得她不会来,那自己这一辈子都会负债累累。两年来,岚岫像一只载着无数目光飞在第一的大雁,陪伴着她的不仅仅有位高权重的学生会主席身份,更有市级优秀班干部称号的加持。但在岚岫心底,有一个想甩也甩不掉的包袱。千钧的拖拽让她怀着愧疚不断地弥补自己,到头来还是没能改变结局。抚摸着起伏剧烈的胸膛,一阵炽热的洪流涌上咽喉,窒息的感觉瞬间弥漫,她怎么会忘掉呢......
往事重忆
那年秋天的早晨,天高云淡,岚岫踏入了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一边欣喜从小跟着当老师的妈妈来上班,早已适应了校园环境,一边担忧没有认识的同学,交不到新的朋友。
翘首以盼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回头看,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凌乱地扎着头发,脸颊上“躺”着些许雀斑,像一只离群的小雁,挂着微笑:
“俺叫彩芸,四班的,你是几班的啊?”话刚落地,她就把双手在衣服上使劲蹭了蹭,伸出两双拘谨而又颤抖的手,试探着向岚岫靠近。
“岚岫,也是四班的,很高兴认识你。”岚岫本能地伸出右手,可是却在低头的那一瞬间,注意到彩芸灰尘满布的衣服,便只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手指。彩芸呆了一会,还是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跑进教室去了。
开学一周,升学成绩优异的岚岫便被班主任叫去:
“岚岫啊,你是老师看大的孩子,我知道你是个细心的孩子,选你为班长是因为大家都相信你。彩芸从小生活在农村,再加上她智力有一些问题,把她划分到你的组里,也是希望你积极地帮助她,记住了——你是班长。”岚岫仿佛肩负着巨大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坚定地点了点头。她时常告诫自己:“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她常常和彩芸聊天。彩芸说长的句子总是说不下来,于是就只说词语。但彩芸说的最多的是家乡那座山,给岚岫说的时候,讲那山很高,很美,春天一来,整座山就像戴了顶五彩的帽子。尽管课本上的《春》讲得美景细致得多,可岚岫还是很想见见彩芸嘴里的那座山,是怎么样的高大,怎样的葱郁。每到这时,彩芸就会托着点缀着雀斑的的腮帮子,“太远了,毕业去好了。”于是岚岫把这种期待压在心底,成为两个人独有的秘密......她一直盼望着哪一天能徒步走进山中,看一次绚烂的日出和晚霞。
每当班里的同学在彩芸背后议论纷纷,把她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岚岫都会秉着一脸正气,以班长的身份“教育”他们。彩芸在岚岫的“庇护”下,每天都很快乐,她总觉得,没有异样的眼光在看自己了。就像一只孤雁,渐渐拉近了与雁群的距离。
但总有一群人,打心眼里瞧不起彩芸。他们会在发新书时略过她,会在被抓住迟到记名时,谎称自己叫“彩芸”。面对岚岫的指责,他们只是摊着一双手,耸着肩:“你每天替这傻子说话,有啥好处?投票选班委的话,你觉得她那一票能顶啥用?”岚岫无言以对,默不作声。丁浩更是吵嚷着:
“这人跟人啊就是不一样,你咋着也不能叫一个傻子跟你平起平坐吧!”彩芸有时会听懂,有时会装不懂。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常常蒙上污浊的痕迹。
学期末,老师要以小组为单位举行默写比赛。而只有小组成绩优异的领导者才有可能在下一学期继续担任班委。岚岫总是担心同学们的“乌鸦嘴”实现,坐立难安。是啊,丢了班长的位子,评选县级优秀干部,自己岂不是连机会都没有?为一个人失掉班级“民心”,值得吗?
每天放学前,岚岫都督促组员们要回家练习,唯独对于彩芸,她无计可施。但如果......
“老师,我们组比较特殊,能不能计算分数时只用我们七个人的分?”在一个课间,岚岫找到了语文老师。刘老师怔了一下:
“你这样做......”老师摇摇头,不作声地示意岚岫。岚岫战栗了一下,脸涨得通红,愧疚地抬脚就要离开办公室。
怔。
她一出门,看见了彩芸。彩芸双手十指相扣,低着头站在门前。那双黯淡的双眼盯着脚下,脸涨得通红,连雀斑都看不清晰了。岚岫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从那天起,彩芸不再常来玩,她又把自己和班里所有人划分了一条分水岭,如离群的孤雁,自顾自地“蹒跚”飞行。岚岫一直想找机会道歉,但每次都输给自己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面子”。
下学期,彩芸就辍学了。打那以后,岚岫总是生出一种愧疚之情,像剪不断的藕丝,编织成封闭的囚笼,束缚着岚岫的内心。又像一双无形的脚镣,禁锢着岚岫的双脚,每一步的飞行,都传来锥心的刺痛。
并肩飞行
晃过神来,老师在喊自己的名字。作为班长,岚岫上台领取毕业证书。捧着那摞沉甸甸的证书,她的心里也沉甸甸的。彩芸如果拿到这个证书,会开心得大笑吗?她的眼睛还会像初见时那么澄澈吗?她脸上的雀斑还会如在阳光下分外美丽吗?
“前两天彩芸拿来的,说是送给你的礼物。好久不见她了,傻呵呵地一直笑,看来她应该有自己的知心朋友了。”班主任叫住岚岫,递给她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山,山前是彩芸,八颗牙齿的笑容绽放在晨曦中,格外绚烂,好像在告诉远方的雁群:“我很好。”
“哎,这孩子是真好,还记得她期末考试来跟我说怕拖班级的后腿,非要我跟级部主任说排除自己的名字,我当时硬是没答应她。当了这么多年的班主任了,成绩重要,能比孩子的尊严重要?如果我真得这么做了,拿那么多工资花着也觉得亏心!”
岚岫才猛得回忆起,数个课间,都不见彩芸的身影。一瞬间,泪水涌上心头。她鼓起勇气,把自己犯下的错误倾诉出来。
班主任沉默良久。
“早经历这些东西,对你是好的。你说权力能让我们飞黄腾达,但失去做人的准则,站得越高,越立不住脚。自尊固然重要,尊重他人也重要,甚至比自尊更重要。看似背着愧疚的包袱度过了初中时光,实际上是在不断完善你的尊严里飞过人生的一段旅程了,只不过这段旅程,是一段痛苦的爬行罢了。即使彩芸身在远方,她还是要告诉你会和你并肩而行的啊。”
岚岫沉思良久:是的,她和彩云是并肩飞行的孤雁。纵使我这三年得了多少奖状,赢得了多少掌声和好评,我的人格真得有重量吗?比起彩芸,我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罢了。“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这种重量,不是职位的高低,而是人格的轻重。一个人的尊严,想必是比任何东西都值得被守护的那一方沃土吧。
看着渐渐转晴的天气,岚岫仿佛看到了光线透过云层,打在了彩芸的脸上。她坚信自己不再是飞在前面的领头雁,而是能和大家一起并肩而行的一份子。彩芸也不会在阴暗里飞行了,因为她和其他大雁一样,学会了和同伴并肩而行。
毕业纪念册上,岚岫郑重地,在自己的名字下面添上彩芸的名字。
是啊,谁又不曾经历过这样的旅程呢?我们不停地背负记忆的包袱,但谁又不是在负重里才学会的成长?并肩而行的背后,是尊严的重量和价值,它是对存在的证明,对平等的回应,支撑着每一个人。
寒风也许来得猛烈,但尊严之重可以让我们懂得,前行的道路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