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月考,监考时一心二用,安静在王君老师的《你的教法就是你的活法》中。
她说,“群”的思想,“整合”的思想,骨子里都是“联结”的思想。
“联结”就是你听到了其他生命的呼唤,听到了“自我”之外的那个世界的呼唤,你不再甘心于“茕茕孑立”,你想打开自己,拥抱其生命。
当你对“联结”有了渴望,在课堂教学中,你就会自然而然去“瞻前顾后”,去“前后勾连”,你就会惊喜地发现:从来就没有孤独的语言符号,更没有孤独的文本,各种各样的语言现象总是在呼唤,在应答。
语文老师如果眼界开阔,胸怀浩大,各种语文因素就会如千军万马,被教师调遣誊挪,排列组合。
二
上周看芳芳老师的《荷塘月色》,就是这样的感觉。
《荷塘月色》也是我颇为喜欢的一篇散文,可是在此之前,我却没有今天的解读。
我想王君老师所言的“有底气的文本解读”和“出人意料的切入角度”,绝对来源于一个教师的全部情怀和思想,你解读的不仅仅是一篇课文,更是你这个人。
受芳芳老师的影响,我反复读了朱自清先生过往的文章,做了如下的整合,以更好地探究朱自清先生在《荷塘月色》中所呈现出来的情绪。
三
读一篇散文,尤其是经典的散文,我们要善于捕捉作者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情绪,但要想真正读懂这些情绪,还要联系作者在不同时期、不同生活境遇下的“刹那心理”。
先梳理一下朱自清先生在《荷塘月色》中“颇不宁静”的表达: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有另一番样子了吧。
路上只有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一个人的。
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得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
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
要完全理解以上的思绪,是不是从以下几个方面可以找到原因:
一、觉醒的个性找不到自由伸展的天地。
看一下《荷塘月色》的写作背景。
这篇文章写于1927年“四·一二”政变之后的清华园,南方还在进行着血雨腥风的屠杀。此时,新文化运动统一战线发生了变化,但仍然坚守文化批判阵地的知识分子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寂寞和凄凉,因而陷入了苦闷彷徨之中。这是处在“五四”第一次大革命两个高潮之间的低谷中的苦闷,是觉醒的一代醒来之后面对无际的黑暗而深感理想失落无路可走的苦闷,满怀的热情触碰的是冷酷的现实,觉醒的个性无法找到自由伸展的天地。
朱自清无疑是觉醒知识分子的代表,沮丧的心情自然从来未曾离开过他。
二、倍感无奈的“社会角色”。
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我们来看看他在《沉默》一文中是如何写的:
就来个陌生人吧,你跟别人交往的时候,倘使你不好意思赶他,你就得不时地让他喝茶,抽烟,看画片,读报,听话匣子,偶然也和他谈谈天气,时局,只是复述报纸的记载,加上几个不能解决的疑问——总以他说话为度。于是你点点头,哼哼鼻子,时而叹叹气,听着。他说完了,你再给起个头。
这是朱自清先生在工作上时常要应对的事情,无聊。无趣。无可奈何。所以,在一个有月的晚上,他更想做一个自由的人,以退出他的社会角色。
三、沉重的生活负担,让他“竟觉着自杀的好”。
社会角色让他无奈,那家庭又怎么样呢?
在《儿女》里,他说:
我是个彻头彻尾自私的人,做丈夫已是勉强,做父亲更是不成。
我现在是五个儿女的父亲的了。每天午饭和晚饭,就如两次潮水一般。急促繁碎的脚步,夹着笑和嚷,一阵阵袭来。这个说“我坐这儿”,那个说,“大哥不让我”。大哥说:“小妹打我!”我有时候不耐烦,沉重的巴掌便到他们身上了。于是哭的哭,坐的坐,接着又是你要大碗,他要小碗,你说红筷子好,他说黑筷子好,这个要干饭,那个要稀饭,要茶汤,要鱼要肉,要豆腐,要萝卜……吃完了,爬下凳子,攲斜的匙子,就如一块花花绿绿的地图模型。玩游戏的时候,争玩具的时候,哭着嚷着……我若坐在家里看书或写东西的时候,保管一分钟要分几回心,若是雨天,孩子们在家多,摊开书竟看不下一行,提起笔也写不出一个字。家里成日的千军万马呀。有时竟觉着还是自杀的好!
看来,家里孩子们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吵闹,更让他没有办法安静地读书写文中,还带给他沉重的生活负担,让他不能专心地做他自己。
所以,这个夜晚,他也是在退出家庭中丈夫和父亲的角色,回到他自己。
人是一种怀旧的动物,尤其是当眼前的境遇不如从前的时候,往往在反差中越发怀念。要想完全理解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中的情感,不得不提起他在江南工作时的环境和感受。
在《白马湖》中,我们能感受到朱自清对江南的生活是充满怀念的。
这里的环境优美。朱自清工作的春晖中学在湖的最胜处,湖光山色从门里,从墙头进来,到窗前、桌上。春天里,无论是晴是雨,是月夜是黑夜,白马湖都好。夏夜也有好处,有月时可以在湖里划小船,四面满是青霭。
其实,从这个角度讲,《荷塘月色》里的“荷塘”应该有两个,一个是眼前的清华园“荷塘”,一个是朱自清先生最为怀念的春晖中学的“荷塘”。
这里的生活闲适。在一般中学里,师生之间还是有着很深的隔膜的,学生对老师,“敬鬼神而远之”,教师于学生,也是休戚无关,理乱不闻。但在春晖中学,朱自清与学生之间有着很深的情感,他们之间,无论何时,都可自由地说话,一切事物,常常通力合作。为了使学生扩大视野,朱自清带学生乘民船经绍兴到杭州作为期一周的秋游;以自己现身说法,鼓励学生写作投稿。
感情上既无隔阂,课务上开诚布公,教学生活自然舒心而愉快。
这里的人情温暖。春晖中学对朱自清十分器重,当他三月间要来兼课时,《春晖》半月报即登出一则消息:本校本学期添聘的国文教员朱佩弦先生自本月起到校就职。这种尊重让朱自清有种心灵的归属感。除了朱自清,这里还有夏丏尊、朱光潜、丰子恺等一群谈得来的朋友,且交情甚好。朱光潜曾回忆说:当时佩弦先生正在那里教国文,学校范围不大,大家朝夕相处,宛若一家人。当时朱自清家的女儿阿莱四岁,丰子恺给画像,夏丏尊给题字,不但画美,字也好,朱自清后来这幅画爱不释手,并当作《背影》的插页。
白马湖的春晖中学,生活是这样宁静而美好,注定会成为朱自清心中永远的眷念。
后来由胡适先生举荐,朱自清来到清华任教,这里负责教务的教务长对其态度冷淡。在《说梦》一文中,朱自清写到:在北京住两年多了,一切平平常常的过去了,要说福气,这也是福气了,因为平平常常就像糊涂一样难得。
此外,朱自清多次做梦被清华大学解聘,取消教授资格,并被学生缚住手脚,谴责学识不足,不读书,不做研究等,足以感到朱自清在清华生活的局促和压力。
所以,在这样一个有月的夜晚,在妻儿都已安静入睡的夜晚,他终于可以退掉他身上所有的角色,逃离现实,回到他内心最真实的情绪,做一个短暂间可以自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