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不敢忘怀的,是家乡的袅袅炊烟。
犹记得初中时,每逢周末,邻家妹子我们几个便结伴而归。尽管本着有小道,我们绝不走大路,有捷径我们绝不多绕一步的原则,但八九里的路跨过多半,我们似乎感同身受着被忙乱了一天的大地的疲惫。当最后一缕夕阳从地面抽走,我们走经邻村,大都可以看到各家四起的炊烟,甚至闻到浓浓饭香了。
正如知道麦草的烟软,木柴的烟硬;若刮东风,炊烟便贴着屋顶朝西飘;柴禾湿潮,炊烟便又黑又稠一样,通过饭菜的不同香味,我们便可知晓这边散发着股股麦香的是张三家新蒸了馒头,那边甜丝丝的是李四家锅里差不多煮熟了的红薯,王五家又熬了玉米粥,赵六家今晚要吃的是酸辣白菜……
就这样一路嘻闹,一路说笑,待我们走到村口,不知不觉已暮色四合,村里的炊烟正东飘西移,慢慢溶于大地,家人也早已备好了饭菜张望再三了。
不知是那时下雪的次数多还是雪融的比较慢,印象里我们不是踏着皑皑白雪,便是赶在泥泞不堪的路上。
一次回家又适逢下雪,我们还有邻村几十个学生,迎着碎琼乱玉,浩浩荡荡朝家奔。路上雪花渐密,风势渐紧,我们的脚步也不由得愈来愈快,个个小脸儿冻的生疼,话语冻僵了,笑容也冻硬了,心里却是温润如玉的。
彼时爷爷奶奶尚在,姑姑也恰巧来家里小住,他们看到我被落雪打湿的衣衫,让泥水浸透的鞋子,一把拉我到火炉边不无心疼的说:“看看这么大雪,衣服都湿了,多受罪啊,快来烤烤,……”之后奶奶爷爷相继过世,姑姑们也为儿女终日里奔波劳禄,加之我后来去外地上学、工作,继尔远嫁他乡。隔着多少个季节,今夜的我,围抱火炉,却再也暖不热那个遥远冬天的我,那个在上学路上不慎跌进雪地,浑身泥水往回跑的我,那个跺着冻僵的双脚,捂着耳朵在一扇门外焦急等待的我……我再不能把他们唤回到这个温暖的火炉旁。
高中时候,确切说应该是高三吧,父母兄妹均在外地,我于是好长一段时间也未回家。一天,我推开院门,满园荒草夹杂着空气中灰黄的尘土扑面而来。太阳就要落地了,还有半房高。这时的太阳与我面对面站着,手伸过去,能和平射过来的夕阳亲热相握。多少次我曾握住过这里的缕缕阳光。我被它望的有些伤感,于是扒开荒草,走了进去,有些荒草已淹没到我的脖子跟儿。有人说,一个人若不能打起精神干点事情是会被荒草淹没的。我那时学业不济,加之精神抑郁,真的就要被荒草淹没了。
当晚,我找了把镰刀,把草一棵棵全部放倒,然后一捆捆抱到厨房。看着炊烟在夜色中冉冉升起,我抓起一把干草遮在脸上,泪水禁不住流了出来。
岁月的年轮无声的滑过,像被河流冲刷的船,我亦将仓促的步入而立之年。而今离家的路程有大半个白天的光阴,但不管是“五一,六一”还是“中秋,国庆”,我照样一月四十甚至十天半月的往回赶,不厌其烦。邻居姐妹中不管是已婚的,未婚的,嫁在山东的,湖北的,工作在上海的,北京的,或是郑州的,开封的,老妈的原话就是:“你是挣的最少,回家次数最多的。那点工资还不够来回路费,以后别再这么折腾了……”我总是满口应承着,下次又不打招呼,厚着脸皮背个包又站在了家门口。
我怎么好意思告诉她,其实我已走过一个又一个喧哗或寂静的村庄,穿过一片又一片葱郁或荒芜的土地,我结识过很多的人,也放下了许多事儿,可我最想的还是看着一棵树从小往大地长,守着一个院子,从新住到旧;思念着一个人,从年轻到年老昏沉;燃起一家的炊烟,从清晨到迟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