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桓公被完全隔绝了起来,外面发生的一切他都毫无所知。政变发生的时候他还像往常一样卧在塌上等着丫头们给自己洗涮,但是却迟迟没有等到一个人影,甚至连送水送饭的人都没有了。他先是很暴躁地骂那些伺候他的丫头们偷奸耍滑,都这么晚了还没有起床。
他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就朝着外面喊,但是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回应,一直到了中午时分屋子外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这时他才知道事情不妙了,但是因为身体虚弱,只能在床榻上苦苦哀嚎。但是任由他如何哀嚎,都无济于事,根本没有一个人理他。
他的内心很是焦急,只能一个人在床上胡乱猜想外面发生的事情。这个时候或许宫外早就大乱了,他似乎看到了几个儿子正驾着战车在临淄的街头呼啸而过,牛皮的甲衣上沾满了鲜血。宫外繁华似锦让他自鸣得意的临淄城,正在变得千疮百孔。那个在他的治理下强盛的国家正在陷入战乱,所有的耕地上都是战车的痕迹,所有的田野上都布满了烽火和狼烟。
他回想起自己这一生的戎马倥偬的征战生涯,让齐国从一个边鄙落后的地方变成了中原最为强盛的国家。他挟王命,令诸侯,横扫北狄震服蛮楚,是多么的雄姿英发。中原诸侯在自己的面前都战战兢兢,无不唯自己的马首是瞻。
可是如今这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谁封锁了宫门,发动了政变?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竟然敢把一代霸主困在宫里而无人敢来探望?他百思不得其解。
本来就身体虚弱的他,一连几天都没有喝过一滴水,进过一粒米,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他昼夜难眠,身体更加吃不消了。终于有一天他听到了外面的响动,有人轻手轻脚地向窗子边上摸过来,他不知道这是福是祸,一向趾高气昂的他此时战战兢兢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有人推开门进来,又迅速地把门关住了。他眼睛模糊看不清来人的样子,只是当他听到那惊叫的声音之后才分辨出来,原来是自己曾经宠幸过的一个宫女。
那个宫女进来之后看到了这幅场景,顿时哭了起来。她看到那个往日里器宇轩昂的老人此时脸上没有了一丝血色,老人那眯缝的双眼里透出的是深深的绝望。而多日无人照料,床上早已经被便溺浸湿了,在冬天刺骨的空气中整个被褥都凝成了一块,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急忙抢上去扑倒了老人的怀里,一个劲的啜泣着。老人此时心里早就没有了其他的念想,就像是一个乞丐一般紧紧的抓住宫女的手,用嘶哑的声音哀求道:“寡……寡……饿,想……想吃点……东西……饿……”
听到这断断续续的哀求,宫女更是止不住地放声大哭了起来,从她的声音里已经分辨不出哭声和话语了,只是一直拉着老人攥着她的手重复地说道:“我办不到……我办不到……真的办不到!”
老人此时更加绝望,继续哀求道:“那……喝口水……喝口水总行吧?”
宫女还是痛苦着说道:“您别说了……我真的办不到!”
老人使劲力气张大了嘴,粗重地喘着气缓缓地问:“能……告诉寡人……究竟……发生了什……什么吗?”
宫女说:“常之巫给您看完病之后,说您已经无药可救了。于是他就和易牙竖刁勾结起来,把宫门堵死了。现在外面的人们根本不知道您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也是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地爬进来才知道您在这里,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对您。”
老人惊愕地问道:“他们这么做……公子们……公子们就没有……没有怀疑吗?”
“他们说您正在静养,不想接见任何人,为了防止国人怀疑,还一直都在以您的名义向外发诏书,国人根本不知道您已经受难了。现在他们更是发诏书诛杀了很多反对他们的大夫,公子开方甚至把齐国的领土都拱手送给了卫国。”
老人顿时说不出话来了,眼镜死死地盯着北风吹动的窗棂。他想起了当初管仲曾经劝过他的那些话,那还是在两年前(韩之战爆发的同年,公元前645年),管仲病重将死,齐桓公去探望他,向他询问谁可以接替他的位置担任国相。管仲说鲍叔牙太过耿直,如果实在无人可用的话就用隰朋。
齐桓公还想立易牙这些人为相,管仲说:“易牙这个人为了权力可以不择手段,表面上对您是毕恭毕敬,但是真正让他们拜服的是权力。一旦有利可图,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够做的出来的,应该趁早赶出去。”
原来早先的时候,齐桓公夸赞易牙的厨艺好,说有你在这天下的美味除了人肉没有品尝过,其他的都吃了个够。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易牙于是就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最后还真的把自己四岁的儿子给烹了让齐桓公吃。
易牙如此,与他联合作乱的那几个人也同样不择手段。竖刁(寺人貂)本来是齐国的大夫,为了能够近身伺候齐桓公向他表忠心,愣是把自己给阉了进宫当了宦官。
公子开方是卫懿公的庶长子,看到齐桓公称霸,就跑到了齐国。之后十五年的时间都没有回国去探望过自己的父母,甚至当卫国被戎狄攻破他也不为所动。不事父母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很不近人情的,更何况在周礼亲亲尊尊的规范下,更是为当时的人所不容。但是他为了表忠心,什么父母亲情都可以抛弃。
齐桓公当惯了霸主,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这几个人忠心可嘉。管仲看在眼里,很清楚这几个人的野心,他在的时候还可以压住这几个人,一旦没有他在桓公的身边,这几个人有恃无恐,很可能会闹出乱子来,因此管仲坚持要把易牙赶出去。
齐桓公只能顺从管仲的意见,把易牙赶了出去,并立隰朋为相。隰朋当了国相没几天就也随管仲而去了,而齐桓公也因为每天口寡舌淡吃不到美味开始埋怨其管仲来。恰好此时长卫姬为了让公子昭当太子而苦无对策,看到齐桓公每天茶不思饭不想的,就代他把易牙召了回来,终于酿成了今日之祸。
想到这里,齐桓公的心里一直在痛骂自己:“寡人真是糊涂啊,悔当初没有听从仲父的话。如果仲父泉下有知,我真不知该还有何面目再去见他。”临死之前,他费力地用袖子盖住了自己的脸,以表示自己的愧疚。
就这样,这年(公元前643年)十月初七日,在位四十四年的一代霸主齐桓公就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里,在高高的宫墙之内,在一片寂静而凄厉的风雪之中,孤独而窝囊地饿死在自己污秽不堪的床榻上。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因战乱而逐渐走向衰落的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