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曾,我父亲。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头,偏瘦,皮肤黝黑。
老实人一个,吃喝嫖赌都不会。只有夏天天气热时,干了一天的活,晚上回到家,偶尔看他会独自一人坐在那吃饭的厅子里,就着花生米喝点啤酒。
老曾的吃苦耐劳,勤俭节约,真是在我们那个村里但凡认识他的人都夸他。
不过,性格不好,成了他这大半辈子致命的弱点。
自打我懂事以来。父亲都是靠着开车这门手艺养活一个家庭,从小面包车,到中巴车,再到小货车。
母亲也就跟着老曾每天一起跑车,收钱。父母总是早早的就出门跑车去了,经常一整天下来,见不着他们。所以,傍晚放学后,写完作业和我妹就坐在家门口的石墩上,从太阳还没下山等到对面山头上只剩淡墨一样的山影,父亲和母亲都还没回来。
这时,奶奶都会走到我和妹身后,摸着我们的头说:“别等了,回家吃饭吧,你父母亲今天可能活比较多没那么早回来。”
那时候总觉得每天傍晚放学回到家能看到父母平安回来,能在一起吃个晚饭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事情。
老曾每天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那张用三块木板合钉的矮凳子上,把一天赚的钱都倒在他那张有点掉漆的黑色木靠背椅子上,开始算一天的账,背影是笔直的。
而母亲则习惯嘴里嘟哝着:“真是个财奴,每天回到家,饭都不吃,要先算账。”父亲就会转过头对我母亲说:“你懂什么,早点算还记得住,晚了怕有些账目记不住了。”
其实,那些所谓的账就是父母一天辛苦劳作收入、支出和拉的那些货分清是谁的,哪些结账了,哪些没结账。
我、母亲,妹妹和奶奶围着长年累月被我们的袖子磨的光滑的小方桌上吃饭,认真的父亲背对着我们在一笔笔的记着账,像是在学校上课的学生。
我经常会端着碗,看着父亲的背影,想着他是不是会这样坐着算一辈子,一起吃饭的次数更少?
经常我们吃完饭,父亲都还在那一丝不苟。母亲又会唠叨一句:“饭菜都凉掉了,你这做事情的速度真的是跟乌龟一样慢。”父亲有时候是直接当做耳旁风一样不回应母亲,有时会也会因为母亲每天这样的重复这句话而争吵起来。
父亲和母亲是自由恋爱认识的,七岁的我听他们讲时聊起时,完全不懂自由恋爱为何物。只知道他们经常会吵架。
我们一家人住在七字型的平房里,中间有一块被围墙围起来的小坪,我和妹妹住在西边的房间,拐角的位置是厅堂,父亲、母亲和奶奶的房间在朝东边。
虽然和父母的房间隔着厅堂,但时不时深夜里,还是会听见他们俩吵架的声音,为何而吵,听不清。只知道,他们吵的声音大的时候,奶奶会从他们隔壁房间起来,到他们房间门口敲他们的门说:“深更半夜的,吵什么,孩子和周围的邻居听到了多不好。”
接着父亲和母亲那个房间顿时就没有声音了,随后就听到奶奶关上她自己房间门的声音。
因我出生以后,懂事时,就没有见过爷爷。奶奶很辛苦才把我大伯、父亲、和两个姑姑拉扯长大,而我父亲又是四个人中最早成家的。因此,父亲一直觉得奶奶不容易,对奶奶敬重。
奶奶也最爱我父亲,父亲就会愿意听奶奶的话多一些。父亲和母亲吵架时,都是奶奶在劝架,奶奶的话在父亲那比我和妹妹的哭声奏效。
第二天早上,父亲和母亲依旧是闻鸡鸣而起,随着父亲汽车的马达声,太阳缓缓的从对面的山头爬起来,我和妹妹这时从房间走出来,看到的只剩留在空气里的一溜被车轮碾过扬起的灰尘和被车吓的乱飞的鸡。
奶奶看我们起床了,就会催促我们赶紧去刷牙洗脸,跟我们说:“你们父母赶着给别人去装货了,没有时间等你们吃饭,吃完就先走了,交代我,佳佳速度要快点,吃完就赶紧去幼儿园。”
在农村,妹妹四岁这个年纪是不会送去上学的。玩泥巴,过家家,和小朋友各种在菜园子里追着打闹,贯穿着农村孩子的童年。
父母的早出晚归,辛苦的劳作都是了这个家,从这个时候我们就懂。
体谅父母,我很早就懂。
夏天的傍晚,有时候父母亲回来的早。母亲和奶奶在厨房边的菜地里摘菜,然后在厨房里做饭菜。
父亲就坐着看我和妹妹玩,偶尔也会陪我们一起玩细小的管子做成的呼啦圈,妹妹喜欢踩在大脚盆里转,因个子小,掌控不了呼啦圈,倒是白色的裙子被她转的像把伞一样开着。
我们玩累了,妹妹就趴在父亲身上。我知道父亲在外头累了一天,我会走到父亲的后面,用我的小细胳膊和手给他没有规律的锤锤背。
父亲总是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按住我的小手说:“没事,我不累。”
今天晚上,难得父亲提前算好他的账目,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我和妹妹吃的很慢,像是很久没有这么幸福的吃过饭了。
吃完饭后,母亲收拾好碗筷,拿去厨房洗。奶奶催促我要赶紧洗澡,她要去帮妹妹洗澡,洗完好在坪里乘凉。
农村的夏天一到夜里,就有蛙声一片,萤火虫也一闪一闪的在菜地里飞。
洗完澡,拿张矮凳子坐在坪里,山风吹来,很凉快。
父亲就坐在厅子里看抗战片。
时不时传来一阵“嗒嗒嗒…”机关枪扫射敌人的声音。
母亲洗好碗筷,就会和父亲一起坐在那看会儿电视,缓解缓解一天的疲劳。只是他们很少交流,偶尔听到母亲看不懂的地方问父亲,父亲总是不会回应。母亲也就不再问。
家里看起来一切都很安静。
只是我不知道,为何一到夜里,在大家刚睡下下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总是会发生争吵。
就像今天夜里。他们又吵起来了,我在房间里,似乎还听到砸东西的声音。妹妹害怕的躲进被窝里哭,奶奶也总是在这个时候起身去敲他们的门。
但是这次,奶奶敲他们的门,父亲打开了门,声音没有那扇门的阻隔,显得特别大声。以前听不清他们吵什么,这次却能听清楚了。
父亲大声的骂道:“我就是想要个儿子,你却生了两个女儿,这婚离定了,明天天亮就去民政局领离婚证。”
听到这句后,我仿佛再也没听见他们接下来一直在吵的是什么了。
原来,我和妹妹是导致父母不断争吵的根源。
母亲一直哭着在说:我不离。哭声回荡在这农村寂静的夜里,显的特别悲凉。
我不敢出去,我抱着在被窝里因害怕而哭的妹妹,感觉眼眶瞬间发热,我没有哭出声。
我听着妹妹的哭泣声,奶奶的劝解声,母亲的哭泣声,父亲的指责谩骂声。
只觉今夜特别漫长。
后来,也不懂是父亲骂累了,还是心疼奶奶老了为他们的事操碎了心,渐渐安静下来。
而我第一次彻夜未眠。
害怕他们离异,害怕从此家就破碎。
等着第二天的日出,希望能带来光明的好希望,却又那么的害怕天亮。
太阳渐渐的爬出山头,从窗户上打进房间,照射在地板上。
七点半了,我不敢开门出去。然后听到奶奶的房间门开了。
奶奶没有叫爸妈,从我房间门口走过绕去了厨房做饭了。
听到奶奶起来,不懂为何心里感觉害怕少了一点,我起床走出房间,去厨房找奶奶。
奶奶看见我说:“我煮点稀饭,你先去刷牙洗脸。”
我定定的站在奶奶身后问奶奶:“奶奶,父亲真的要和我母亲离婚吗?”
奶奶回身看着我,没有说话,然后转过身,摇了摇头。
等奶奶的稀饭煮好后。
我看见父母亲在家门口的路上走往家里走。我把奶奶从厨房里喊出来。奶奶走到我父母面前问:“你们…去干嘛了。”
父亲和母亲都没有说话,母亲那双哭的发肿的双眼看向我,我站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我听见父亲跟奶奶说:“我叫她一起去办离婚了。”
这时母亲突然地大声哭起来,冲进了房间。此时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父亲,父亲的脸上没有泪痕,一句话不说,走进厅堂里,坐在那。
我眼泪就从眼里夺眶而出。这年,我七岁,妹妹四岁。
我们的家就这样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