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之巅,悬崖陡立,一阵秋风吹过,好不瑟缩。
素来萧索无人的天华山上,不知何时竟聚了一群人。
“洛柯,事已至此,你既无路可退,又还有什么话说!”
只见一人坐在那高山陡石之上,一身麻衣,相貌普通。身旁竖着一把剑,同他相貌一般,也是极不起眼。
一群人环绕着他所在的那块山石,有僧有道,也有各大门派的掌门弟子,定睛一瞧,大半个武林的豪杰,今日竟是都到齐了。而那厉声喝问“洛柯”的人,便是那掌握着千年金刀的金刀门门主。
而那名被团团围住的少年,便是那“洛柯”了。
“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想动手你们就动手吧。”一道淡漠的声音从那素衣少年口中而出,挟着萧萧秋风,让众人不禁浑身一冷。
就在刚才追洛柯的路途中,又死了两位掌门人——是被同一道剑割了喉咙。
“杀了他,为师父报仇!”那两门掌门人被杀的弟子群情激奋,纷纷红了眼睛。其他人却是静的出奇,不发一语。
那其中一门的大弟子强压悲愤,心知其中利害,便止住了人群的声音,向一旁的一位僧人说道:“我寒剑派速来与贵寺交好,况且此次家师也是因贵寺而亡,还请空见大师为家师和其他人讨个公道。”
那空见大师双手合十,微躬道:“郭掌门的恩义,老衲自然记在心上。此等恶人,老衲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你大可放心便是。”说着,他走上前一步,大开佛门狮吼之音,向着洛柯提气朗声道:“洛施主,你可承认师弟是你所杀?!”声音一出,携卷着空见的至刚内力,便如天雷滚滚而去。周围内力较深厚者尚可承受,其他小辈已是脸色苍白,气血翻涌,这还只是因为空见是对着洛柯说的,其他人只是受到一点波及而已。
“我没杀空容和尚,不过刚才追我的那两个人,的确是被我杀了。”洛柯说道。只见他经受了空见的狮吼功,竟是一点模样都没变。
众人本来正吃惊于空见和尚的高深内力,现在发觉洛柯竟一点也不受影响,心里寒意更甚,有些人甚至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空见心里也是暗暗吃惊,不过洛柯看不透的武功更加证明了他的推测,他压下内力,平静的说道:“老衲本来认为此事尚存疑点,不足判定师弟是你所杀。尽管师弟身上的剑伤出自你的剑,他的心脉也是被你所练的‘天冥功’内力震断,可老衲还是认为师弟可能不是你杀的。”
说着空见摇了摇头,道:“因为我觉得以你的功力未必杀得了师弟,但如今看来,凶手的确并非他人。”
“歹贼,天冥宗一脉相承,你的师父已经死了十多年,除了你再没有人会这门功夫,你还有何话说!”一持杖僧人怒喝道。
洛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各位,空容大师素来以德闻名,更是数次有恩于我,现在大师冤故,凶手近在眼前,我胡某人愿为大师讨个公道!”只听一声暴喝,一个身披虎皮的汉子持刀向洛柯疾奔而去。洛柯却仍坐着,丝毫不为所动。待到那汉子刚到身前,才刚刚有出刀之势,便见一道剑光潋滟冷寂,凭空而现,从这汉子的腰腹间陡然扯出。
“呃…”那持刀汉子的刀刚举在半空,便连人带刀一起从山石上掉了下去。
洛柯望着手中的剑,冷冷道:“我天冥宗与各位并无往来,所以各位若想杀我,尽管来便是。不过我可没说过我会束手待毙。”
金刀门门主暗叹道:“不动明王扶山剑。早就听闻天冥宗剑法独绝,据守更能强攻。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空见看着那已死的持刀汉子,脸上大有慈悲之色,双手合十,叹道:“阿弥陀佛!”随后道:“我佛慈悲,我又怎可容你再造杀孽!”
只见空见面带怒色,暗运内力,一掌将手中禅杖拍向洛柯。洛柯一指将剑鞘引在身前,以内力击出,那剑鞘与禅杖在空中相撞,两股劲力顿时四射开去,将周围山石尽皆击碎。
空见弃杖用拳,扑面而来,那拳头上不仅积攒了他数十年的深厚内力,还夹杂着道道拳风。面对空见内力的压迫,洛柯也显得认真起来,他以右掌独挡空见和尚的拳头,以柔劲尽化其刚力。空见只用其右拳攻,洛柯也只用其右掌守,双方拆解了几个回合,难分上下。所有劲力都糅合在拳掌之中,旁人根本感受不到。
其他人见空见带头,也纷纷拿起兵器杀将而来。领头冲在前面的几个便是武当的掌教副使张冲真人,金刀门门主袁一平以及衡山派掌门刘若衡。跟在后面的便是一些小辈,其中以之前被杀的两位掌门人门下弟子为主,簇拥而来。
“空见大师,我等来助你!”张冲真人提剑而去,袁一平和刘若衡也将洛柯围住。洛柯右掌对付空见,左手持剑应付其余三人的进攻。
那张冲真人和衡山掌门皆是用剑,金刀门主则横提一把金刀。洛柯左手执剑,以一敌三竟是丝毫不落下风,而反观他对付空见和尚的右掌,却因为另外三人加入战场分心而稍显狼狈。
刘若衡掌门使得一手若川剑法,剑势如滔滔江水一般,绵延不绝。而张冲真人的太极剑柔中有刚,刚中带柔,攻防皆可,两人皆是用剑的大家。金刀门门主的金刀则去势凶猛,刚烈非常,一招一式中皆有直取性命之意。按说这三人合作御敌,怕是这天下也难有敌手了。
可众人却不见洛柯有何动作,甚至连他挥剑的动作都看不清,只听到“叮叮叮”的剑刃交接声,还有那倏忽而逝的道道诡谧的剑光。
而身处战阵的四人,除了空见外,却是具都暗暗心惊。因为离得近些,他们能看到那一道道剑光是洛柯手上那把普通的剑如何在空中挥舞出来的,刘若衡的若川剑法刚开始还能稍占攻势,现在却是慢慢转为防守,而且防守的空缺也是越来越多。张冲、袁一平二人也是打的艰难,并没有好到哪儿去。拆解了三十招有余,三人对自己剑法刀法的信心也都慢慢消失。
洛柯本来对付空见和其他三人尚有些狼狈,待过了几招以后,双手慢慢权衡。左手右手具是威力更甚,有一人力压四大高手之势。
待得又过了四十余招,刘若衡却是越来越难防住洛柯那诡谧的剑光。忽然,洛柯右掌稍稍收势,剑法却是突然凌厉起来。只见那剑光如游龙一般,声势突然大涨。袁一平急忙收刀据守身体,只听“叮”的一声震响,那金刀刀身猛的颤抖起来,刀刃已是缺了一块儿,他的虎口也被震裂,血液潺潺流了出来。
张冲也是急忙撤招以守前胸。那剑光倏忽而至,他来不及多想便连忙后撤。也是“叮”的一声,张冲的剑连同前额的黑发齐齐断掉,内心暗暗惊道好险。
反观刘若衡便没有这么幸运,他本身功力较浅,交手后便频出破绽。如今面对那直取性命的剑光,不禁心里直叫苦,叹道:“罢了罢了,今日性命交代在这儿了。”
但见那破空而去的剑光毫无阻隔般先断了刘若衡手中的剑,又以雷霆之势朝他脖子抹去。刘若衡闭上双眼,虽不甘心却又毫无办法。
“噌!”
刘若衡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竟然没死,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实在是极为凶险。待看向前方,空见大师竟不知何时到了身前,只是左臂连同袖子却是不见了。他一怔便明白了是大师为自己挡下了这雷霆一击,救了自己的性命,心里顿时充满感激与惭愧之情,只恨自己懈怠了武功,连累了大师。
“大师。”三人连忙上前,查看空见大师的伤势。
洛柯轻身一跃,与四人拉开了距离,刚刚剑走偏锋,极为消耗内力,加上同时与武林四位泰斗级前辈过招,本就是极耗心神,即便是他也不由得脸色微白。不过待他看向空见的断臂,竟是没流一滴血,心里不由颇有些失望,这场比斗在进行下去恐怕吃亏的便是自己了。
“你的手是假的?”洛柯问道。
空见大师道:“阿弥陀佛,老衲年轻时争勇好斗,在与别人比拼时损了一条胳膊。后来那百风堂见我断臂,便为我做了一只假手。只是此事实在羞愧,便不曾向外人提过。”
“天下第一妙手百风堂,竟然是他。”洛柯暗道,“刚才我故意用剑逼退三人来引这和尚挡剑,本想伤他身体损他些元气,也顺便破了阵势,叫我能安安心心的用剑。如今这阵势虽破,和尚却是没伤着。这和尚的内力与我不分上下,倒也是厉害。”
洛柯小时候曾误吞了一株千年雪莲,积郁在身体消化不得,吞后三天便有垂死的迹象。他师父为了救他,硬是把自己数十年的功力传给他化了那株雪莲。洛柯也因祸得福,不仅得了师父的毕生功力,还将那千年雪莲炼为己用,筋骨拓宽,经脉大通,练起功夫来一日千里。又把几株雪莲子沉在丹田,练气时雪莲子的寒气竟让洛柯平白修炼出一身寒冰真力,必要时催发,便是平常溪水,也能于酷暑中冻出几块寒冰来,更遑论对人了。
不过他师父传完功后不久就真气衰竭死了,临死前他师父见他天赋如神,本想叫他振兴天冥一脉,又怕他太多负担活得不开心,随便交代几句便匆匆而去。天冥宗一脉自开派以来一直一脉相承,每位掌门人只收一位弟子,代代传下去,每一代也就两人而已。洛柯本就是孤儿,小时候快饿死时被他师父捡到,与他师父相依为命。只见师父死了,虽然没说是因为他而死,却也能猜个十之八九,幼小的心中即是充满了自责,加之他性情孤僻,又没人陪伴左右,教他些基本礼法人伦。原本孤僻的他慢慢的变得更加冷漠孤高,行事也偏于极端不留后路。
不过他也并非没有朋友,空容就是他的朋友。他喜欢那个老和尚,因为那个老和尚不仅理解他,而且给他指点过功夫,他怎么会害死那个老和尚呢。反倒是这些人,连老和尚的尸体都没让自己看到,便一口咬定是他杀了老和尚,即便他厌世脱俗,也不能平白忍受了他人的冤枉。
“洛施主,何不放下屠刀,再苦苦相争又有何意义?”空见假手断了以后,便感到自己刚才实在是冲动,差一点便把其他人的性命搭进去,心下懊悔,便温言劝洛柯投降。
洛柯冷笑一声,“我放下屠刀你们就能放过我?”
“歹贼,你杀我们两派掌门,今日岂能放过你?!”众人群情激奋。
“那我战斗便是有意义的。”
话音未落,洛柯的身影便在原地消失。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洛柯已出现在他们眼前。只见他用比他的身形还要快的速度猛地斜劈出一道剑光,那剑光犹如初升明月,冷寂明亮,却又带着一股窒息般的寒冷。那洛柯面前首当其冲的几人具都是连喊叫都未发出便冻住了心脉,死的不能再死。后面其他人被这一股强大的剑寒之气直接卷飞,四散撞开来。洛柯一剑劈开了众人的合围,便连忙往山下而去。他知道自己已非全盛之时,内力消耗甚多,拼斗下去并无胜算,才想要先逃离此地再从长计议。
空见叹息一声,还是发生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现在他心里又悲又愤,悲于无辜者的惨死,愤于洛柯的滥杀。只见他那禅杖不知何时已竖插在他身前,他内心默念一声:“摩柯。”
随着空见话音落下,一股巨力骤然降生在天地之间,空见周围的人虽然感受到四周充斥的力量,却并不受影响。而洛柯此时却感觉自己周围的空间如灌入铁浆一般,连迈步都成困难。
洛柯心知是空见搞的鬼,也只有他有如此之高的内力修为能制住自己。他暗运内劲于双足,这才轻松一些,只是他内力本就消耗甚巨,刚才一剑又是极耗内力,体内内力已所剩无几。才走出几步便又犹如陷入泥淖。
空见脸色一阵发白,显然是内力消耗极大。
“拈叶。”
原本天地间的力量现在突然都往空见而去,他便如一个黑洞,疯狂拉扯着四周的物体。
洛柯原本便行走不开,此时更是直接被强拽回去,他把剑插在地上想抗住来自空见的吸扯之力,却只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长长的剑痕。吸扯的力量越靠近空见越强,洛柯只觉周围空间都被锁死,便连风也吹不进来,他心里既有些绝望又十分不甘,没想到空见最后竟是留了这一手,天下禅宗烂柯寺果然名不虚传,自己倒也是小瞧了这老和尚。
“定禅。”
就在洛柯被吸扯到距空见一尺附近时,空见右手起势,速度极慢,却仿佛凝聚了天地间的力量。只在这一瞬间,洛柯便感觉到身体的气机全被这一掌牢牢牵引,便犹如心脏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空见一掌终究落下,来势极快。洛柯顿生窒息之感,心知这一掌恐怕能直接灭杀了自己,心中顿生不甘。他强自伸出右手,附了毕生的真力,与空见那一掌直接对上。
“噗…”
两掌初对,洛柯便被巨力直接震飞出去,同时身上气机连带直接震碎,经脉尽断,骨骼破碎,重重摔在了地上。
空见使出这一击后便坐在了地上,缓缓合上眼睛,当即圆寂。
洛柯眼前越来越模糊,意识如潮水般渐渐退去…
……
洛柯只觉浑身发冷,眼前渐渐模糊,心中既不甘,又有些释然。
“啪!”
他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猛然贴打在脸上,这一惊竟然将他的意识猛然拉拽回来,与此同时,他几乎是本能的、迅速如雷霆般地扯下了脸上的东西,随后如午夜梦醒一般突然睁开了眼睛。
一阵强光突如其来的涌进了洛柯眼睛里,刺的他刚睁开的眼睛又急闭上。过了一会儿,待他感觉眼前的光慢慢黯然,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瞧清楚了眼前的光景。
一棵红枫,枫下一摆石头桌凳,桌凳后有一间禅房,禅房所处乃是一处寺院。
“烂柯寺…”
饶是以洛柯平时镇定淡然的心智,此刻也不免失神起来。自己刚才明明快要死在天华山了,怎么转眼间就站在了烂柯寺前?
他连忙看向自己的身体,只见自己原本受伤不治的身体,此刻竟没有一丝受过伤的痕迹。他的剑静静地在剑鞘睡着,也感受不到一丝杀气,似是从未出鞘过。
洛柯心里既疑惑又有些茫然,他实在想不清楚怎么会这样,脑中现在就如一团乱麻,无论他怎么编织理由也解释不了目前的情况。
“难道刚才只是一个梦?”他只能这么想,不过细细想来,刚才天华山上发生的事情竟然开始有些模糊,自己也记不得为什么会被追到了天华山上。如此想来,可能刚才真的是自己做的一个梦罢。
“是了,就是一个梦。我今日来此,乃是为了教那和尚指点我武功来着。”想起空容和尚,洛柯不由有些心焦,虽然他极力劝自己刚才乃是梦境,不过心中仍有疑虑,怕那空容和尚真的死了。
“洛施主,怎么今日进贫僧的门院还要犹豫这么久啊?”
一道平静又略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洛柯的焦虑。
洛柯闻言不禁大喜,因为这是那空容和尚的声音,他既然没死,那刚才必然是梦了,他又说自己在他门前犹豫,定是自己刚才做那梦时让他瞅见了。
洛柯连忙进了寺院,目光向那禅房看去,只见禅房门匾上仍是“天心定禅”四个大字,禅房中坐的也仍是一直微笑的空容和尚。
“坐吧。”空容微笑道。
洛柯坐下,与空容对着。一副棋盘隔开了两人。
空容一边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入棋盒中,一边说道:“方才见你在院外沉思良久,可是悟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道理?”
洛柯摇了摇头,道:“什么也没有悟到。只是平白无故做了个梦罢了。”
空容笑道:“白日生梦,那也定是个不得了的梦,可以讲来听听?”
洛柯低着头,“我梦见你死了。”
空容闻言没有丝毫变化,仍是在收拾着棋盘上的残局。见他说了一句后便良久不说话,便笑问道:“那在你的梦里,我又是如何死去的。”
“听其他人说是我杀的,”洛柯顿了顿,“他们说你身上的伤痕都来自于我,所以便断定是我杀的。”
空容仍笑着,却不说话了,原来是他把棋盘上的棋子都收好了。他的右手轻轻将白子棋盒推向洛柯,笑道:“先下一局棋。”
洛柯闻言,也不说话了,只是他心中乱糟糟的很,明明刚才只是一场梦,可说出来后却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也清楚空容和尚的脾气,若是来请教他问题,须得先和他下一盘棋,无论输赢,下过棋后自然会将答案告知。自己之所以能和他相识,也是多亏了这盘棋子。
他手执白子,轻落在棋盘上。
此时正是正午刚过,阳光稍斜之际。那金灿灿的光芒透过窗棂,柔柔的落在洛柯身上,将他朴素干净的素衣晒的暖洋洋的,空气中飘散着的是空容刚刚焚过的青檀,味道极淡,却闻着极为舒服。
洛柯此时也早已将注意力转移到棋盘中去,无论平时两人性格如何,此时只见棋盘上黑白两子互不相让,争意甚浓。一个是静坐禅房,一心潜修的禅道大师;一个是天才绝伦,智力如妖的天赋少年。两人比拼棋力的场面若是普通人看来,只能倍感无聊,因为二人智虑严瑾,折子极少。但若是在下棋的行家看来,却要大呼过瘾,两人见招拆招,你来我往,屡屡为对方设下死局又能一一破之,可谓神妙之极。两人下到后面时,每一步棋都要思虑良久,因为棋盘上黑白二子势均力敌,若是哪一方稍出差池,只怕就会全军覆灭。
空容手执黑子,迟迟没有落下。
“这连环劫怕是破不了了。”
空容无奈地笑了笑,将黑子重新放入棋盒里。下了这么久的一局棋,最终竟然和了。
洛柯也是长舒了一口气,下棋间步步为营,每一步都极其凶险,却也妙趣横生。此时虽然棋局已定,但刚才对弈间的畅快淋漓仍久久挂在心头。
他此时也不再纠结于那个梦了,现在想来那个梦竟是感觉已过了好久,像是许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之前想向空容请教武功的想法也淡了很多,他又看着天色已沉,明月已慢慢显露出身影,时间已是不早,想着明天再来找空容请教武功,便向空容道:“我走了。”
空容一边收拾着棋子,一边微笑道:“好。”
洛柯走出禅房,向后瞧了一眼,只见那禅房前“天心定禅”四个字在月光下闪着微光,空容和尚仍在收拾棋子。他略作沉吟,便继续走出了寺院。
洛柯还未走出烂柯寺多远,突然感觉一阵劲风从身旁吹过。他心念微动,停下了脚步向后看去,只见一道黑影已消失在远方,心里微感诧异,怀疑莫不是自己感觉错了。
他正待继续前行时,忽然心念微动,霎时间想起刚才黑影消失的方向……是烂柯寺!
洛柯一边犹豫,一边又不敢迟疑。他连忙转回烂柯寺,心里虽然不能肯定那道黑影是往烂柯寺去的,但突然出现的不安还是使他向烂柯寺疾奔而去。如果是一般敌人,即便是偷袭也未必能动得了烂柯寺的方位,但以刚才那黑影的速度来看,轻功绝对是上乘中的上乘,绝非一般敌人,是个高手,洛柯自己也要承认的高手。
他现在开始担心起空容和尚来了。
他怕自己那个虚无缥缈的梦变成真的。
洛柯施展轻功,不一会儿便到了烂柯寺外,此时只听四下一片安静,没有任何争斗的样子。他从高处向空容的禅房看去,仍是灯火通明。
此时烂柯寺已经闭寺,洛柯只能从寺院翻过去。他来到空容的房前,此时房子的门已经紧紧闭上。他抬起手刚要敲门,突然心念微动,掌势一变,敲门变成了推门。那木门在洛柯的掌力下顿时粉碎。
洛柯连忙进屋,只见一直微笑的空容和尚还在笑,只不过是惨笑……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支离破碎,浑身是血,身体上道道剑痕可见,胸间一个黑色的掌印透过残破的衣服露了出来。
洛柯一惊,连忙跑过去扶起躺在地上的空容和尚,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是谁…是谁害得你成了这副模样?”
空容看了一眼洛柯腰间的佩剑,笑着摇了摇头,尽管他的嘴里、嘴角都是血,但他依然在笑,只听他边咳边道:“你既来了,那…便很好。我…咳咳…我不怪你。”
洛柯此时脑中一片混乱,他不知道空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看到空容看着自己的剑,便连忙取下来,忽地想起空容身上的剑痕,他定睛一看,竟和自己的剑法剑刃造成的一模一样。
这一发现惊得洛柯猛地如扔烫手山芋一般将剑扔在旁边,他想起自己的梦,便颤抖的用内力探了一下那黑色的掌印,结果顿时吓得他满头冷汗。
“怎么…怎么会这样,这世上除了我还会有谁会这天冥功法?”洛柯惊呆住了,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凶手杀人的手法要来模仿自己,更何况天冥宗这一代只有他一人,除了他又能有谁会这功法。
看着将死的空容,洛柯知道他一定以为是自己杀的他,便连忙说到:“不…不是我害的你,你相信我。”
空容仍在笑着,只是笑容已僵了。洛柯去摸他的脉搏,已是全然没有了。
“有人闯寺,有人闯寺!”
忽然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原来是刚才洛柯破门而入的声音太大,引来了寺中众僧。那些呼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只见一会就有一队僧人跑了过来。
“师叔!你怎么啦!”一年轻僧人跑了进来,看到地上的空容,连忙探了一下脉搏。他发觉空容已死,不禁悲从中来,也不顾还有一个外人在这儿,便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引起了其他僧人赶了过来,发觉被那年轻弟子抱着的空容,便急问道:“师叔怎么了?”
“师叔…师叔圆寂了!”那哭泣的年轻僧人说道。
空容此时浑身伤痕,定不是安然地圆寂,而是被人害死,说圆寂也只是为了好听。众僧闻此,眼眶顿时红了,一些年轻僧人甚至轻轻啜泣起来。其中一位较为镇静的僧侣红着眼眶向身旁的僧人道:“你快去请主持。”然后看向低着头的洛柯道:“是你杀了空容师叔?”
洛柯木然的摇了摇头。
那僧侣随即向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众僧会意,立刻将这屋子重重围了起来。随即他走到空容身前,那哭泣的年轻僧人看着他啜泣道:“大师兄…”
那大师兄摇了摇头,探了一下空容的脉搏,不禁悲叹一声,闭眼默声。
不一会儿烂柯寺的主持便到了,便是那空见和尚。空见一来,众僧纷纷让道,他急忙走到空容旁边,看着空容满是伤痕的身体,颤颤巍巍的闭上了眼睛,悲痛地说道:“阿弥陀佛。”
众僧皆道:“阿弥陀佛。”
空见看向空容那仍滞有笑容的脸庞,只觉心中有千言万语堵住,最后只化为一叹:“唉…”
叹罢,空见看向空容尸体旁的剑,抽出来瞧了瞧剑刃竟与空见尸体上的伤口吻合。他看着洛柯问道:“这是你的剑吗?”
洛柯道:“是的,但空容和尚不是我杀的。”
空见摇了摇头,突然看到空容身上紫黑色掌印,便暗运内力于空容体内,不禁大惊。空容所中这一掌掌力强劲、阴寒,与他所识的一种功法竟是极为相似。
“天冥宗…为何要来我烂柯寺生事!”空见喝道。
与此同时,洛柯突然听见窗外一阵树叶婆娑,还有极轻的脚步声。他想定是那凶手逞凶后并未离开,好看自己的笑话,便连忙追了出去。谁知刚迈出一步便见众僧包围而来,原来是这些僧人以为他要畏罪潜逃。他来不及多解释,心想再耽误时间那凶手便逃了,于是直接施展轻功,从上方破屋而出。但他刚登上房顶,便见空见和尚跳了过来,一掌就要捉住自己。他在梦中见识过这和尚的厉害,不敢大意,连忙暗运真力,出掌应对。两掌相击,洛柯竟是借空见的力量飞出老远,与此同时,他一手控鹤之功直接将自己在屋内的剑引到了自己手上,随即朝着那脚步离去的方向疾奔而去。
空见静站于屋脊之上,月光照耀下,他瞧着自己的右掌,默叹一声。
……
洛柯已没日没夜的追了三天了,这三天他除了吃些干粮和清水,其余时间都在追着那黑衣人。
说来也奇怪,那黑衣人速度明明比自己快些,但却一直吊着自己,不让自己追丢。
“天华山……”
洛柯猛然发现,自己已追到天华山了,那个噩梦般地梦境再次清晰的铺开在了自己眼前。他已感知到将会发生些什么了,也隐隐的猜到了自己的结局。
“我只要抓住那黑衣人,真相自然大白。”洛柯暗暗点头,便一头扎进了天华山内。
洛柯刚进入天华山,便发现黑衣人追丢了。他心下懊恼十分,却也不惧他逃走。
天华山山脚是一片枫树林,此时正值秋天,正是枫叶纷纷飘落之际,那一片片枫叶落地的声音,便如那轻功高手在地上悄声行走一般。
突然眼前一处黑影闪过,洛柯目力何其强悍,一眼便发现那黑影的行踪。他连忙施展轻功,踏地无声,待要接近那黑影时,突然一道冰冷的寒光自天而降。
洛柯拔剑,也不见他如何出剑,便将那自天而降的寒光震退而去。
但洛柯出剑的一瞬间也惊动了那黑衣人,黑衣人轻身功夫顿时施展开来,一个眨眼就消失在洛柯眼前。
“该死!”洛柯暗骂,也连忙向前追去。
但那寒光的主人却不答应,只见洛柯刚刚起步,便有两人突然出现在洛柯面前,挡住了洛柯的去路。
“歹贼,还不快跟我们回去伏法!”那两人向洛柯怒吼,其中一人手持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正是刚才从天而降的那一道寒光。
“滚!”
洛柯心中气急,只见他急速将剑横在身前,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穿过两人,那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剑,竟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冷冷的剑光残影。那剑光残影以雷霆之势穿过两人,在两人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口。
洛柯转身离开,两人的脖子却在他刚刚离开时便猛地向外喷出鲜血,随后两人倒下,便再也没站起来过。
解决两人以后,洛柯继续去追寻那黑衣人的踪迹,幸好刚才那黑衣人逃得急,倒是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高山之巅,一阵秋风吹来,好不瑟缩。
“你还往哪儿跑!”
洛柯看着眼前的黑衣人,冷冷道。
那黑衣人只是背对着洛柯,不发一语。
洛柯厉声喝问道:“说,你为什么要杀空容和尚,又为什么要栽赃给我,你又是从哪儿偷学来的天冥宗心法!”
那黑衣人闻言,身子竟颤抖起来,却仍是不说话。
洛柯见他如何都不答话,心中本就焦急,如今更是怒气陡生,便直接拔剑,一剑刺了过去。
就在那剑尖即将戳到那黑衣人身上时,黑衣人突然转过身来,洛柯连忙收住剑势,剑身却是止不住的一颤,外泄的剑气顿时将黑衣人脸上的黑色面罩激得粉碎,碎布飘散开来。
“怎…怎么回事…”待看清黑衣人的面容,洛柯持剑的手臂缓缓地垂了下来,冷汗已不受控制的从他的额角淌了下来。
那黑衣人忽地冲他一笑,然后轻身后跃,跳下了悬崖。
“不要!”洛柯愣住的片刻,黑衣人已跳入了悬崖。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怎么…”洛柯不禁头痛了起来,空容的死,之前的梦境,一幕幕在脑中回放,简直要将洛柯的脑袋撕裂开。
那回放最终定格,定格在那黑衣人轻轻一笑。
“他怎么…怎么生的跟我一般无二?”
“我…他又为何要笑,又为何要跳下去,他…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他究竟是谁?我…我又是谁?是他杀了空容和尚,还是我杀了空容和尚?我的剑,对,他没有我的剑。那,那空容和尚身上的剑伤…难道,真是我杀了空容和尚?”
“不,不是我,我没杀过空容,我没杀过空容!”
“空容和尚对我这么好,我为何要杀他?我有什么理由杀他,我为什么要杀他?”
洛柯抱着脑袋,在瑟瑟秋风中将身体缩成一团。
一阵脚步声渐渐传了过来,洛柯抬头看去,竟是空见来了。
空见拄着禅杖,走到洛柯身前,说道:“我们已经查证,空容师弟的确并非你害死的。”
洛柯惨笑一声,然后哈哈大声笑了起来,边笑边道:“什么?不是我杀的?那…那你怎么解释他身上的剑伤?那你怎么解释他体内的天冥功内力?那你怎么解释我这一路的逃亡?”
“你的剑…”空见顿了顿,“之前是被盗了,只是你未曾发觉而已。”
“哈哈…”洛柯大笑着,脸上满是凄然之色,“好,就算空容不是我杀的,他却的确是死在我的剑下的,既是死在我的剑下,又与我亲自动手杀他有什么区别。”
“唉…”空见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慈悲之色,他缓缓道:“自然是有区别的,还是有大区别的。”
“不!”洛柯停住了笑声,低低的说道:“空容是死在我的剑下的,所以他便是我杀死的。我师父也是这样,师父也是因为救我死的,师父也是我杀死的!你懂吗!是我杀了我师父!”
他此时眼中已满是血丝,声音也干哑了起来,却仍是大声的嘶吼道:“我杀了我师父,我杀了空容和尚,我杀了每一个对我好的人,我是一个恶魔!我要吞噬掉一切对我好的人!我就是一个歹贼,歹贼!哈哈哈哈哈……”
洛柯仍是狂笑着,只不过两行泪水已悄无声息的滑过脸颊,滴在了地上。
“阿弥陀佛。”
空见悲痛地叹息一声,便将右手轻轻放在洛柯的额头上。
洛柯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只觉眼前一道白光袭来,便昏了过去,再没知觉。
……
深冬,大雪初停,寒风渐息。
一株千年雪莲,散发着淡淡的寒气,它的面前,一个小孩子正死死地盯着它看。
洛柯又见到它了,又见到那株害得他永远失去师父的千年雪莲了。
他现在很紧张,紧张的手心都是汗水,他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有这么紧张的时刻了。
他现在只是想着要如何潇潇洒洒的离开,要如何绝不犹豫的决绝转身才能表现出他对于这株千年雪莲的毫无好感甚至厌恶!
于是他转身了,对那株雪莲刻意的蔑视使他转身地无比用力!他欢脱的跑开去,应是觉着这一辈子也不会与这株雪莲有任何交集了。
那株千年雪莲安静地躺着,在覆雪的映衬下,更显洁白。
不一会儿,那小男孩儿又回来了。
洛柯刚走出两步,便想到自己虽然不能用掉这株雪莲,但是可以拿给师父用啊,师父的功力本就能消化掉这雪莲,对师父肯定会有好处。
于是他就拿着那株雪莲,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师父了,心中忍不住激动起来,连步伐都欢脱轻快了许多。
竹林深处,清风徐徐,雪庐。
洛柯既激动又小心地推开雪庐的竹门,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就是与师父一同住在这间小小的雪庐中的,在雪庐中的那段时日,也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师父…”洛柯轻轻的呼喊一声,稚嫩的童声稍微有些发颤。
“咳咳…”
一阵咳嗽声传来,洛柯听出这是师父的声音。他心中已极是欢喜,连忙循声跑到师父的卧房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刚刚热血起来的心脏乍然间若置在寒冰窖中。
眼前的师父面容枯槁,双眼微睁,嘴唇苍白,整个人无力地躺在床上。
这一幕让洛柯突然想起了以前师父临终那一刻。
洛柯如遭雷击,呆愣在原地。
“怎么还在那站着…”师父艰难的咧开嘴笑了笑,“过来,我再看看你。”
洛柯木然的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他手上的雪莲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伴随着他一步步走过去,他身体里的那些力量也慢慢充盈起来,那些力量本来自于他的师父,来自于他最亲最爱的人,却成为他最恐惧、最憎恶的东西。
待走到师父床前,洛柯已恢复了成年的模样,他颤抖的握住师父粗糙的双手,轻声叫道:“师父。”
师父闻言,那苍白的脸上笑意更浓,“好徒儿,好徒儿…”话音未落,他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洛柯心慌,连忙往师父身体内注入真力。
“别浪费内力了…”师父仍是笑着,眼神中却像是在回忆着很久以前。他缓缓地说着:“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脾气倔,连声师父都不给我叫,那可给我气的…”
“师父,是徒儿错了,是徒儿错了…”洛柯垂着头,两行泪水如泉涌而出,声音也已嘶哑。
师父看着洛柯,眼中满是慈祥,“你没错,你要记住,你什么都没做错。”
“不,”洛柯哭着低声嘶吼道:“我不该贪心吃那株雪莲,我不吃那雪莲,您也不用把内力传给我,就不会变成这样了。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害了您!”
“不,孩子,不怪你。”师父用力握住洛柯颤抖的双手,“怎么能怪你呢,就算你不吃那雪莲,师父也是早晚要迈出这一步的。”
“更何况我这一辈子只有你这一个徒弟,我若看着你死,那当比杀了我自己还要难受。”
“师父这身功力也是想着早晚传给你的,只是想用另一种方式慢慢传授。”师父又是咳嗽了两声,“所以这和你没关系,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变成这样,你依然会得到我的所有,而这只是时间问题。”
“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又何必这么执着于过程?”
洛柯缓缓抬起头看着师父,眼神明亮了些许。
师父握着洛柯的手,轻声道:“记住,为师不可能会永远活下去,但却可以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存在。”
“那是什么?”
“就是你啊。”
话音刚落,洛柯眼前的场景便开始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开始崩解。他看着师父仍是微笑着,却慢慢消失在眼前。
他闭上眼睛,眼角的泪珠静静滑落下来。
……
无边无际的草原,春风携着温柔,轻轻地吹拂在脸上。
洛柯此刻便身处在草原之上,那春风拂过的应该也只有他一人的脸颊,因为这草原不仅一望无际,而且一个人也没有。
草原很明亮,空中挂着的却是一轮月盘;草原本该都是小草,一颗大树却扎根在那月盘之下的土地上。
洛柯便朝着那树走着,待走近那树,才发现那树后竟还有人。
是个和尚。
空容和尚。
“你来了。”空容和尚微笑着。
洛柯点点头,问道:“你没死吗?”
空容笑着摇了摇头,“何必执着于生死。”
洛柯低头,“我一直都不执着于他人的生死,所以我以前杀了很多人,也并未觉得有什么。”
“可当我身边有人死去,我却非常伤心。”
空容问道:“为什么呢?”
洛柯答道:“因为我在乎我身边的人,却不在乎他人。”
空容微笑道:“是了,那你觉得自己可有不妥之处?”
洛柯道:“嗯,每个人都有在乎他们的人,所以我若杀了他们,那些在乎他的人想必定然十分伤心。”
“这种伤心,定然也是每一个人都不想尝到的。”
空容拊掌笑道:“很好,知错,已是善焉。”
笑罢,空容继续问道:“你可知什么是江湖?”
洛柯答道:“我只知打打杀杀定然不是江湖,阴谋纷争不是江湖,恩将仇报更不是江湖。却不知江湖究竟为何物。”
空容笑道:“你能想通这层,已是很了不起。只是江湖风云变幻,以物形容不免狭隘。在我看来,其实江湖不过一个字。”
空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心。”
“有心的地方就有江湖。”
洛柯闻言,脑中灵光一闪,整个人顿时想通了之前从未想通过,以及从未想过的种种缘由。
江湖因人而存在,人因心而存在。
江湖种种风云幻事,只不过是每个人的心相变化而已。
空容见他已然明了,笑意更浓:“你既知道江湖,便应该明白自己的心意。”
“我的心意……我之前一直因为师父是因我而死,便断然认为师父是被自己全然害死,一直不肯放过自己,”洛柯抬起头,看着天上那轮圆月,眼神散发着温和的光芒,“因为我一直不能接受师父就这么走了。但如今我已想明白了,世间万物,皆有其灭亡之时,就如这离离原上之草,只要一把火,便可毁尽其所有;也如我们人生在世,厄难劫数亦是无尽,其中的哪一件一桩都可能将我们的生活尽数毁灭。”
空容听着已是极为满意,欣喜之意已要从他的眼中溢了出来。
“但这草原就算被毁,明年仍可长出新的一片,就算明年不行,第三年第四年,总有一年这仍会是一片茂盛的草原,而且后来者绝不会看出这片草原曾经被毁灭过一次。”
“因为这草原的每一寸土地里已深深的埋了草的种子,野火再旺,如何烧及地下。人生在世,亦是如此,时间就像野火,迟早会烧到我们的头上。而我们却可以藏住自己的种子,等到来年,自然会有另一个我们冒出来。”
“我便是师父的种子,我既活着,便是师父活着。而且我不仅要活着,还要找到自己的种子,等到野火烧到我这儿,我和师父便活在了他的身上。”
洛柯望着圆月,笑了笑。
“很好,很好,很好。”空容拍掌笑道:“你既已有此感悟,我便要离开了。”
洛柯问道:“去哪?”
空容笑着摇了摇头,并未答话。这片草原连同空容,竟是都慢慢支离破碎,缓缓消失了……
……
洛柯缓缓睁开眼睛,只见空容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方才见你沉思良久,可是想好下一步棋如何走了?”
洛柯闻言,这才注意到身前的棋盘。他从身旁的棋盒中拾起一枚白子,待看清楚了棋盘上的局势,却又把棋子放回了盒中。
“这连环劫已无法再下一子了。”
空容笑着点了点头,“不错。”言毕,他便开始收拾起了棋子。他一边收拾着棋子,一边说道:“你今日不是来找我请教武学吗,现在可以说说你的不解之处了。”
“我……”洛柯看着空容,突然注意到他一直都是在用右手收拾棋子,那左手却是一直垂着,便奇道:“你怎么不用左手?”
“哦…”空容笑了笑,“老衲年轻时争勇好斗,在与别人比拼时损了一条胳膊。后来那百风堂见我断臂,便为我做了一只假手。只是此事实在羞愧,便不曾向外人提过。”
洛柯一惊,忙想问不是空见大师断了左臂,怎么你也断了左臂。
但是下一秒他便猛然意识到,这间烂柯寺哪有什么空见大师,自始至终不过一个烂柯寺主持空容和尚而已!
想到这他才明白,刚刚一场春秋大梦,竟是空容的一番苦心。
他连忙后退两步,跪了下来,“多谢大师指点。”
空容叹了口气:“百年烂柯,烂柯百年。你我平辈论交,就莫称我为大师,也莫在拜我了。”
洛柯认真道:“开释之恩,不可不报。”
空容不再继续说下去,反问道:“你下一步怎么走?”
洛柯心知他说的不是棋子,道:“我想去这世间,留存更多人的性命,也为自己找一颗种子。”
空容笑道:“很好,很好,我只望你切莫丢了对任何生命的敬畏之心。”
洛柯道:“我自当牢记。”
“那你便离开吧。”
“那我走了。”
“走吧。”
……
洛柯走出禅房,小心的将房门合上。此时正是正午,阳光明媚之极,那金灿灿的光芒照耀在门匾“天心定禅”四个大字上,更为着禅房添了一份独特的神韵。
洛柯离开烂柯寺后不久,江湖上便出现了一位打抱不平、行侠仗义的神秘人物。没人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也没人知道是谁教他这一身深不可测的功夫。他不仅对好人极好,对坏人也从不滥杀无辜,只是让他们以后绝不在做坏事。这使得好人见了他要拍手称赞,坏人见了他也要敬其三分。
也不知已经过了多久。这一天,阳光十分明媚。
“你们不许欺负它!”一道充满稚嫩的童音急冲冲的喊着。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怒冲冲的跑到一群大约十三四岁的孩童身前。
那群十三四岁孩童见有人过来,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原来他们刚才竟是堵着一条流浪狗在戏谑玩耍。
“喂,小子,我们在玩这条狗,你干嘛过来捣乱!”那群孩子中一个高个的男孩子叫嚷着。
“你们不能欺负它!”那七八岁的孩童挡在那条可怜的流浪狗前面,脸已憋红了。
“我们跟它玩又碍着你什么事了!让开,不然我们连你一块打!”那高个男孩大声道。
“我不!”那孩童仍是倔强地挡在那条流浪狗的前方,“它也是一条生命,它跟你我并没有什么分别,你们凭什么要欺负它!”
“那我们只好连你一块儿打了!”那一群年纪较大的孩子顿时举起拳头,向那仅七八岁的孩子捶打过去。
那孩童连忙紧紧抱住那条流浪狗,用自己的身体把它团团围住,生怕它受到一点伤害。
孩童紧紧闭着眼睛,但预想砸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却并没有到来。
一层无形的气墙牢牢团住了那孩童,外面那些孩子却是怎么也进不来了。
“啊,好痛,我的手!”那一群孩子的右手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刺痛,纷纷抱着自己的手叫喊了起来。
一个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群孩子面前,他身着一身不起眼的麻衣,腰间似是还配着一把普普通通的剑。
他对着那群孩子冷冷道:“再让我看见你们做坏事,用哪只手做的我就切掉哪只手。”
“快逃啊!”那群孩子惊慌失措的四散逃跑了。
这中年男子便是洛柯了,他走到那孩童身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童并不傻,知道是眼前这人刚刚救了自己,便如实说道:“我叫若心。”
“好。”洛柯微笑道:“你愿意做我徒弟吗?”
那孩童犹豫了一下,然后直盯着洛柯:“你刚才说要切掉他们的手是真的吗?”
洛柯笑道:“自然是吓唬他们的。”
那孩童顿时极为开心,只听他说道:
“那好,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