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我的记忆中,从上幼儿园起,每天都是自己背着书包独自去学校的。因为那时幼儿园离家很近,我的父母就鼓励我自己去。从那时起直至整个读书生涯,我的父母从未接送过我。
初中时有一次中午放学时下大雨,没有带伞的孩子都在教学楼门口的屋檐下挤着,惶惶地看着这似乎一时半会停不了的雨,等着家人来接。早晨出门时根本没有下雨的征象,所以几乎所有的同学都被这雨困顿住了。我也一样。不久,很多孩子的父母就带着伞来接了。我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知道再无希望时,就索性拿了一只塑料袋套在头上,一路跑回家。
家里,我妈系着围裙,扎着两只手从厨房出来,看着我湿湿的书包和肩膀,很淡然的说,“快擦擦去,怎么不会跟你同学一起打伞回来啊。”
其实我是有同路的同学,可是,那天不知怎么的,就像赌气一样,并没有打算去借同学的伞。好像就是有意要让我妈看看我被淋成那样一副悲惨的模样。
我不吭气,回到自己房间就倒在床上,眼泪不住的流。
我们家的人对爱都疏于表达,这也许和家庭氛围的根深蒂固有关。从我爷爷奶奶到我爸爸妈妈,我爱你这个词是羞于出口的。
我爸妈一直秉承着让我从小独立的教育理念,其一,他们认为这对我的成长是有好处的;其二,从来不接送我是因为他们也要上班,真的没有时间。
小时候爱生病,那时输液不流行,咳嗽肺炎都是打肌肉注射针。他们认为我可以自己在去学校上课前,拿着我妈给我分配好的每天的针剂去医院排队给屁股上打针,打完了针再一瘸一拐的上学去。8岁的我总是一个人去打针,医院的护士都吃惊,问我,你的家长呢?我说他们去上班了。
前面几个大人都按不住的孩子,静静的看着我自觉地爬上那个肌肉注射的的高凳,褪下一边屁股上的裤腰,慷慨就义一般的挺着腰,咬到嘴唇发白,一声不吭,护士拔针的那一刻,咧着嘴抽搐一下。然后更加笨拙的爬下来,打过针的臀部一用力就疼,我就踮着一条腿,像个跛子一样吃力地向门外走去。
我不哭不闹,因为我知道,我躲不过,再耽误只能浪费我自己的时间。护士见过我很多次以后,表现地很淡定了,可是每当碰见第一次带孩子来打针的家长,我总是在一片惊呆目光与赞扬声中默默离去。然后就听见家长们哄劝自己的孩子,“看人家小朋友,多勇敢,爸爸保证,一点都不疼!”但是过不了多久还是从身后传来刺破耳膜的尖声哭叫。
我从没觉得这是一件有多值得表扬和称颂的事,我总是对这些褒奖习以为常直至麻木。有时一个人去打针,反而觉得有点凄凉。其实我也想让爸爸妈妈陪我一次,尽管青霉素的疼痛我已经耐受了,还想着我也可以哭一哭,好像哭是小孩子的权利一样。可是,他们不在,我一点也不想哭,我哭给谁看呢?他们总说,我知道,我们家影影很坚强。
就因为我过早的懂事,所以得一直坚强。
我爸爸其实很爱我,只不过他是那样一个保守而羞涩的男人。
我们的对话仅限于,吃饱了吗?吃饱了。冷吗?不冷。钱够花吗?够。
有些人,把爱深埋在心里,有些人,心里特别盼望你的归来,却在行动上一点也不表示出来。
2
我小姨告诉我一件事。
她的爸爸妈妈也让当年年逾三十,已为人母的她,在大年三十哭了一晚。
小姨18岁的时候嫁到了男方,两个省相距甚远,很多年都没能回来过个年。那一年,生活条件好了一点,小姨和小姨夫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大年三十的晚上10点才下了火车。
火车站冷冷清清,回来的时候是通了电话的,可是小姨一家没有看到姥爷和姥姥来火车站接他们。他们安慰自己,父母年纪大了,晚上来接站也不方便。
于是就好不容易打了辆三轮车回家了。
乡村的年夜很静,只有空气里弥漫的爆竹味和门头的光线暗淡的红灯笼,提醒着他们,这是大年三十。庄稼人一年四季在地里刨,晚间歇息地早,在自己家里看完了春晚都睡了,和平时的夜晚并无二样。
三个女儿都出嫁后,老两口相依为命。敲了半天,姥爷披着大衣开了门,看样子已经睡下了。
小姨和孩子饿了一晚上,姥姥在窗子里说话,小梅,饺子在厨房,你们自己下了去吃。小姨夫又尴尬又难堪。
是的,厨房里只有生饺子,一盘专门招待他们热菜都没有。炕是凉的,被褥都是未洗的。小姨一边在厨房下饺子,泪水滴滴答答。多年未见,她陌生又熟悉的家,她容颜已老的父母,让她百感交集,更难过的是这个家,仿佛没有为他们的归来有一丝一毫的欣喜和重视。三十的晚上,小姨蜷在被窝里抽泣。
自己父母都是心地淳朴的农民,他们从来都觉得,一家人,不需要太多的讲究和仪式,骂就骂,打就打,他们的表达方式就是这样直接而突兀,谁没事给你们大张旗鼓的洗尘接风,说一阵子见外的客套话。
住了三天,上火车的时候,小姨在包里发现了一万块钱——姥姥知道他们要买房子。可就是给钱这种事姥姥都没有和自己的女儿煞有介事的表表心意,诉诉衷肠,而在当时,那又是如此多的一笔钱。小姨又一次眼泪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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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爱,我们与自己的家人,就这样水搅泥一般混混沌沌;和外人,每一笔人情都算的清清楚楚。
缺失的家庭仪式感,给了孩子坚强和疏离。不管是幼年还是到了一家之主的年纪,来自家庭这个小集体的参与感,认同感,才能让我们感受到亲情的支持,那是一种很踏实的安全感。它增加了整个家庭的凝聚力,仿佛能让人听见家人在说“我在乎你”。
我喜欢我的老公在我生病输液时,买了我最喜欢吃的东西;喜欢他找各种奇葩理由过一个和平时有点不同的日子,喜欢看着一大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打牌。我在心里默默欢喜,因为。我们在一起。
原来的我们,错过了多少对家人说“我爱你”的机会。
如今,我每次要上班以前,或者只离开一小会,我都会抱着我的孩子,对她说,妈妈爱你!
我再也不要放弃这些说爱你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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