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脑袋”和“丢水杯”的故事
这里的“屡教不改”,是指口水哥的健忘马虎。
孩子去了上海姨妈家度假,我要把他忘带的课本快递给他,当我看到孩子黑乎乎的书包里(他的铅笔印染抹在手上,写作业就会带到各种书本上,于是书包里面的物品一个传一个的变成“卖炭翁”)装着一把伞的时候,我莫名地就有感动,他居然能记得把自己的伞带回来,我很知足,甚至想哭,因为我知道这对于一个健忘的孩子意味着什么——他很努力。
你们知道吗?在此之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口水哥上学期临近期末成功地丢失五个水杯,仗着我家杯子多,我也没空给他买,但是贵的便宜的、傻气的洋气的、用过的没用过的、不好用的好用的,都给他造没了,眼看就告罄了,我叮嘱他去教室、学校失物认领处找,都没有找到,有天晚上回来,我因为要求他马上去期末复习,他不乐意,结果吵起来,他当时突然大哭,急巴巴地说:我这段怎么这么倒霉啊,你想让我的脑袋也丢了吗?啊?!我的脑袋马上就要丢了!而且哭得很伤心,我表示莫名其妙听不懂,好气又好笑:这和丢脑袋有什么关系呢?什么叫丢脑袋?他更急了,甩了个东西到地上,我觉察到他应该有别的情绪,决定先不计较他的行为,就看了他一眼:我现在很生气,我要离开你冷静一会,你把你想说的想清楚再来找我。然后我就进了自己房间,把门带上了。
他没了观众,很快就来敲我的门,等我开了门,就爬到我的身边,我看着他,可怜巴巴眨巴着眼睛,哭得难看的样子,有点想笑,但是想到他刚才的行为还是有点气:你刚才冲我大吼大叫,对我很不尊重,我很不高兴,而且你还扔了东西。哥把头扎到枕头里,说话声音轻柔而沮丧,但是已经完全没有刚才的躁怒情绪:我觉得自己最近好倒霉,怎么什么都丢啊,我都丢了好几个水杯了,我会不会把书包也丢了,把自己也丢了。。。这次我听懂了:哦,你是怕你丢东西太厉害,有一天把自己也给弄丢了,是吗?
哥一下子又哭起来,我这才知道,在孩子心里,他承受了多大的自责和压力,这股沮丧和担心自己控制不了丢失行为的焦虑,已经变成压抑的情绪,让他烦躁不安,以至于影响到做其他的事情,包括面对我,因为来自我的指责和压力最大。 而且他抱怨叫喊的那个“你”,其实是指他自己,他在自责他自己。
我联想起他一年级有次班主任老师给我反馈,说发现他在课本上给自己写:记得擦黑板,因为他负责值日擦黑板,可是他老忘,班主任还和我说,一个孩子要么被批评完就能改,要么被批评完大大咧咧很皮实不在意也没关系,怕就怕这种往心里去的,还改不了的,就会影响心理,这句话我就记住了,因为我有点震惊,孩子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个苦恼,还是班主任心细看到的。
还有一次我们母子俩出门,他把什么主动塞给我,让我帮他拿,还开玩笑:我怕我会把自己也给弄丢的。所以,这样一串起来,就不难理解,孩子那个看似荒谬和不搭界的“丢脑袋”的情绪发作,其实是一种焦虑,我不记得我回应的细节,应该没有现在整理文字这么清晰,但是有一条很肯定,我看到了他的这部分恐惧和焦虑,我没有和他讲道理,而是回应他自己那些记忆深刻、倒霉到可以威胁生死的童年故事:曾经在房顶上摘果子结果摔下来被背去医院;看到路边炼的白石泥灰池子,以为好玩结果深陷进去;两次掉入水池被人捞上来。。。然后我问他:你有我这么倒霉吗?他笑了,然后我们一起到外面,我看到他把地上的东西已经捡起来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期末考试结束前最后一次上托管美术课的时候,他把五个杯子悉数拿了回家,据说当他发现美术班窗台上一溜摆的全都是他自己的杯子,就开心得笑傻了,把老师也逗得忍不住笑起来:因为原本以为收藏了五个小马虎的杯子,到了期末拿出来让大家认领,不想原来都是一个主子。
我想了想,孩子丢三落四,我自己呢?也是一个德行,所以当我指责和教导都无效的时候,我选择先接纳,前提是:这个孩子该懂的都懂:应该看好自己的物品,不应该丢失物品,还有最重要的:他是有态度的,他没有有意放纵自己和故意犯错的动机。我看到他对自己是有要求和期待的,也是很努力的,这个努力在他能力无法达成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焦虑,我所能做的,大概就是暂时闭嘴。因为敦促已经没有用了,他自己对丢东西的焦虑和恐惧已经堵塞了他的心智,他陷入了对自己的指责和沮丧失望中,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是我的鼓励。
如果衡量一下,用更严厉的手段逼迫他,纠缠这个缺点,让他觉得自己无能、焦躁、绝望,还是慢慢给他时间、空间,不急于打击和否定他,让他在其他方面找到自己的能力和自信,然后重新找回力量,回过头来思考和弥补这个缺点带来的问题?我的选择是:后者。
后话:我甚至觉得,如果一个过于忙碌和头脑活跃的人,大概丢点东西,不是什么罪过吧,尤其是很多科学家都有这种“专其一,不及其余”的特点,把手表当鸡蛋煮的那位,不就是太投入于某一个领域,他不是真的健忘,他只是在不在意的事情上健忘而已。我是不是太善于找借口宽容自己和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