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重新开始的日子真的很艰辛，那些日子，我和苏意都各自咬紧牙关在撑着，却要笑着面对对方，生怕对方看出自己的辛苦而泄气。
大概是还年轻，那些日子总是拿出了最大的干劲，想要证明给谁看似的，想想以后这漫长岁月她都会长伴在身侧，就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
这天中午，连续下了几天的雨，天刚刚放晴，天气明媚得让人脚步都更加轻快起来。
正值午间，我还在纠结今天午饭该买哪家好，碰巧路过我们常去那家餐厅，我不经意一瞥，可这一看却透过玻璃窗看见苏意正在和上次那个男人在吃饭。
我脑子嗡的一声炸开，还来不及思考，我就拔腿走进了餐厅。苏意看到我，唰地站起身来，显然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
“周炘，你怎么来了？”
她的语气有点慌乱，我冷峻着一张脸，不予理会，自顾自地说：“你在这干嘛。”
“我……”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人一脸戏谑的看着我，更是让我平添怒气。
“这个人那样伤你，你还来见他？苏意，你还不能醒醒吗？”我朝她吼道。我从未凶过她，她被我这幅样子吓到，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我拽着她的手强拉着走出了餐厅，引来餐厅吃饭的人一阵注目。到了餐厅门口，她生气地挣脱开我的手。
“周炘，你闹够了没有？”她皱着眉头，额间因过于激动铺满了细汗。
我没有说话，她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不要误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帮你，不想让你那么辛苦。我找他，只是为了跟他借钱。有了这笔钱，公司就可以摆脱危机了。”苏意没了刚才的气势，声音低低的，显得有些委屈。
可当时的我早已失去了理智，哪里还听得进去。“帮我？我还不需要他来帮，自作主张！”
我留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这是我第一次冲她发这么大的火，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在公园坐了许久，夜幕降临，街边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催促着行人归去。
偶然经过的情侣牵着手，分食着一杯冰淇淋，路过的小朋友奇怪的打量着我，年迈的老奶奶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爷爷在饭后散步，彼此有说有笑的，我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
那一刻，我突然就平静下来了，今天发生的一幕幕从眼前闪过，我不禁懊悔，我实在是冲动了些。
回家的时候，我买了她最喜欢的蛋糕，我记得她说过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总喜欢来这。
还未走到楼道口，就看到路灯下苏意蹲在那，昏黄灯光下显得很是寂寥，让人心疼。
“走吧，回家吧。”
听到声音，她猛地抬头，发现是我后，揉了揉眼睛，眼圈红红的。
“你回来啦，我等你很久了。”看到她哭得通红的眼睛，我一瞬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我今天不应该凶你的。”我眼含歉意。
她听到我的抱歉，眼里立刻明媚起来，拉住我衣服的小角，像平常一样撒起娇来。
“是我对不起，我不应该自作主张的。”
我摸摸她的头，亮出手中的蛋糕，她立马露出小女孩的姿态，牵着我的手回家。
“周炘，我以后都不会再见他了。”苏意小心翼翼的说。
我沉默了许久，以至于苏意以为我又生气了。我牵着她的手紧紧握了一下，“苏意，我们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她听到了我的话，愉快地亲了我一口，害羞得跑远。边跑边说：“嗯，我相信你。”
“真是可爱啊。”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六
后来，我找到了以前合作的伙伴，他们看了我们的新产品后觉得很有市场前景，当下即要签合同。有了他们的投资后，公司很快摆脱危机，重新运转起来。
江城的十二月，没有纷纷扬扬的大雪，满街的树在北风的吹袭下终于呈现出冬天的景象，这样的冬天实在是太没有意思了些。
苏意的生日在十二月，我决定给她一次旅行。
当我把两张去日本的机票放在她眼前时，不出意料的，她眼睛放出了光。她是个喜欢在路上的人，可遇到我后，她停下了。
十二月，正好是看雪的日子。
我们在京都的一家民宿住下，民宿的主人是个阿婆，她是中国人，嫁到日本，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
她眼神里藏着寂寥，交谈中才知道她的丈夫在去年去世了，留下她一个人守着这家店。漂洋海外半生，年老时，丈夫又先她而去，所谓飘零，大抵就是如此。她谈起她的丈夫时，总是神采奕奕，那笼罩周身的寂寥也随之消失不见，我想，他们一定很恩爱。
想到有天或许我和苏意也会阴阳两隔，牵着她手也不自觉握紧了些。
我们去的那天，正好在下雪，纷纷扬扬的大雪阻碍着行人出行，整个城市被白雪覆盖着，一片苍茫。我和苏意走出民宿，雪花飘在肩头又慢慢掉落，时间也变得慢了。
这天，苏意穿着红色斗篷在雪地中特别亮眼，她好像格外喜欢红色，初见她时，她也着的是一袭红裙。这样的颜色与皑皑白雪相称，似乎太凛冽了些。她放开我的手一个人走在前面，雪地上留下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我在后面慢慢地跟着她，末了，她转身笑得灿烂，可是我却觉得她眼神里分明隐藏着是说不清的凛冽与决绝。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她，大概是永远失去她了。
晚上，我们和阿婆围在火炉旁烹茶，听着她讲那些古老悠远的爱情故事，苏意听得累了，在我肩头沉沉的睡去。阿婆看着她，面带笑意地说：“我们年轻时也如你们这般。”
我不好意思地对阿婆笑了笑，轻轻地把苏意散下来的头发别在耳后，抱着她走回房间。
雪后初晴，我和苏意到附近的寺庙去逛逛。小道路滑，我们相互搀扶走在路上，像是要把这长长的一生走完。寺庙的香火气浓重，缭绕在周围，信徒们双手合十无比虔诚。我和苏意也跪下，向神灵表达心愿。
高高在上的神灵啊，只愿此女平安喜乐，彼此相伴长长久久。
“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我问苏意。
“不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吗，你还问。”她白了我一眼，好像许下的愿一定会实现一样。
突然，苏意看着我眼睛很认真的说道：“周炘，以后我们每年都去旅行好不好？去看看勃拉姆斯对克拉拉漫长无尽的爱情，去撒哈拉沙漠找寻三毛散落下的灵魂，去叹息桥下接吻尝尽爱情的味道，还有去墨尔本看看遗留天际的星河。从前就想着，等我遇到了那个人，一定要和他把世界走遍，现在，我好像遇到了。”她看着我的眼睛，眼神无比炽烈。
我牵起她的手说：“好。只要你想去。”
在日本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与阿婆告别时，她送我们一人一个红色手编手环，意在让我们长长久久。
我们拥抱之后转身告别，踏上归途。有些人啊，只能是一期一会。
七
之后，公司业绩越来越好，我也开始忙碌起来，那些业务使我晕头转向，我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我和苏意搬离了那个旧居民楼。说来也奇怪，明明在此之前每天都要吐槽一遍的住处，要在搬离的时候却是百般不舍。窗台上苏意亲手种下的绿植长得正好，厕所总是忽明忽暗的灯此刻觉得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厨房里那台总是断电的冰箱也看得顺眼许多...
这些种种在我们将要离开时也变得可爱起来。
我们搬进了大房子，我给了她更好的生活，实现了我对她的承诺。开会，应酬蜂拥而至，我越来越少回家，经常在公司里加班到深夜，甚至常常在和苏意一起吃饭时接到公司电话抛下她一个人。等到我终于闲下来时，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和苏意一起吃饭了。
这天，我下班回家，准备和苏意一起过久违的二人世界。她看到我有些意外，再三确认我是否真的不需要加班，看到她这个样子，蓦的有些心疼。
正当我们开心的吃着晚饭时，我的电话突然响起了，我刚想伸手接起，苏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神色落寞地说道：“别接！”
我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沉甸甸的，可是我却只是说了句：“别闹。”
公司有个案子出了点小问题，需要我亲自处理，我挂断电话拿起外套准备出门，苏意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说：“我们已经多久没有一起吃饭了你知道吗？”苏意眼角带着泪花，哽咽着，“你今天就不能陪我吃完这顿饭再走吗？”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差点就要动摇。可是那时的我经历过一次失败，把公司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这个案子又实在是关乎公司的下半年业绩，我狠狠心，挣开她的手，对她说：“我很快回来，等我。”
或许是我转身的背影太过决绝，又或许我还不够了解她，没有看到我身后的心痛得蹲下去的绝望的影子。
当我心烦意乱的处理完所有的事务后，回到家已是深夜。家里静悄悄的，漆黑一片，我以为苏意已经睡下了，我踮起脚走进卧室，却发现空无一人。我走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可是仍不见她的踪影。
我开始心慌，心里那个声音一遍遍的安慰我“不，她不会离开的。”我焦急地打电话给她，电话里那个无人应答的的声音是一遍又一遍的响起，我颓废的坐下，却发现茶几上压着一张字条。
不好的预感充斥心头，我颤抖着拿起，杂乱无章的字迹，或许她也正在挣扎。
周炘：
我走了。不要打电话给我，也不要到处找我。
初见你时，是个雨天。是巧合吧，那时的我刚受完情伤，本想在陌生的地方舔舐伤口，却遇见了你。你的那句“我们在一起吧。”让我轻易的卸下了盔甲。我以为这是命中注定，可惜还是上帝的玩笑。我不是不爱你了，只是觉得辛苦了。
就这样吧。再见。
珍重！
苏意
说来也怪，在日本带回来的那根红绳，在苏意走后竟也消失不见，就像跟着她走了一样。
八
我没有听她的话，我走遍了城中的每个角落，找了所有相熟的人，可是，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到处不见踪迹。我无力的回到家中，看着这空无一人的房子，毫无生气，冰冷得让人生寒。
我不在的时候，她也是觉得这般没有生气的吗。
我终于接受她已经走了的事实。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三年，我永远的失去了她。
后来，一本叫《一个人飞行》的书畅销全国，以文字的悲伤凛冽引起了巨大反响，连广场的LED屏也是她的影子。我驻足，想要一睹这个女作家究竟为何受到万人瞩目。
苏意两个字就那样附着在我眼前，我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屏幕上是她的照片，照片中的她坐在车顶，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飞起，身后是无人公路，一如我初见她时的凛冽。
和我在一起许久，我竟忘了，她是个作家，她最爱自由。照片中她的神情，我太久没有见过了。
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身后车水马龙，我却突然失去了方向。
书的后记写着，谨以此书献给周炘：一个人飞行，往后的长长久久，我都要自己前行了。曾经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出现，如今，我也只好继续漂泊无依。
网上都在猜测周炘是谁，一时间众说纷纭。
爱情和梦想，本来可以兼得。我却执着于自己，并未考虑过她。
不久之后，她在杭州开签售会，我不远万里前去找她，隔着在长长的队伍后看着她，就像隔着时间的洪荒，她依旧美丽，只是眼里多了些旅途劳累的风霜，看起来比初见时更有些许风味。
当我把书递给她签名时，她看到是我，一怔，许久未回过神来，我们对视着想要看出对方的不甘和悲伤，终于我败下阵来，我把一张约她在咖啡店见面的纸条留下，就匆匆离去。
我在咖啡店里等了很久她才过来，再见面，亦是另一种心酸。我想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死灰一样的寂静。过了许久，苏意才说道：“周炘，真是好久不见了。”
慢慢地，我才开口，说出来的却是那句最不值钱的“对不起”。
“不用觉得抱歉，周炘。都已经过去了。我只是觉得辛苦了。”苏意说完，我一时竟语塞。
良久，才说道：“你不在的日子，阳台的花都凋零了。”我其实是想说，“你不在，我很想你。”
在此后的很多年里，我常常想，如果当年我把这句话说出来，会不会结果不一样，可是，我没有勇气说出来，那长久的静默，早把我的勇气消逝殆尽。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记得了，我只知道，苏意说：“周炘，就这样吧。珍重！”
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总以为时间很多可以随意挥霍，当结束时，我们又想是不是能够重新开始。于是，总是错过，苏意于我，就是如此。
之后，听说她又去了哪旅行，又出了一本新书，再后来，听说她已经结婚了，新郎是在旅途遇到，再后来，就彻底失去了消息。
这就是故事的全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