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二年春,涂家接亲的队伍由村中男人担任,又请了远近闻名的戏班子唱彩。天刚露白,妇女们就开始张灯结彩,拾捣房屋,男人们则开始给马匹系上红缰绳,给马车挂上红绸缎,铜锣号角皆披上红装,涂长序也穿上大红袍整装待发。
涂家不算大户人家,家中父母长幼五口人家,另有水田几亩,牲畜数头,日子过得倒也自在。涂长序是涂家长子,正是今儿个新郎,下田种庄稼是一好手,身子健硕,其貌扬扬。他牵着马站在最前面,一遍一遍掸去身上的灰尘,端正头上的红绣帽儿又抚摸着胸前的大红花,脸上喜气洋洋。
“吉时已到,启程。”村长扯着嗓子拖长了音调喊道。锣鼓喧天,马蹄声嘶,涂长序踩马蹬,跨上马背,轿子启程,鼓手、乐手紧跟其后,再往后是接亲的彩礼,十来箱的谷米,甘草,以及大小牲畜。
涂家长辈与民和善,干旱天灾饥荒年曾救济村里不少百姓,今儿接亲队伍大都是其自发来张罗的,以报当年五斗米之恩顺便冲冲喜,图个热闹喜庆。近几年水土富饶,涂家倒也攒下不少粮食,娶亲倒也不成难事。
老皇帝被太监篡位,天下百姓无不唾弃其卑鄙又惶恐当今政权颠覆之混乱、昏庸。申血腥手段,皇上早朝,服侍身边的他早早买通侍卫,在长袖中暗藏毒剑进殿,上前递茶时连捅数剑将其刺死毒死,侍卫闻声而动,冲进大殿反倒矛戈对准朝中大臣。
申同时又私通掌兵的御史大夫,派数千亲兵将朝中里外围个水泄不通。城中禁军没有皇帝号令不敢轻易出击,恰似一只纸糊的老虎。申的手段远不于此,他深知太监想要坐稳皇位,靠自己和这同僚亲党以及数千亲兵是远远不够的,他在殿前等着朝臣的妻妾子女。
大臣们被太监突如其来的行刺以及圣上胸前血淋淋的洞和面露狰狞的表情吓退了半步。手中的玉板甚至是官帽都和这鲜血一样流淌在地上,有人欢喜有人忧。
更让他们始料不及的是,申竟抓了他们的妻女宗亲上殿,以此为胁,官道为诱,再许厚利便迅速笼络起了同僚。左丞相唾骂其卑鄙无耻,不忠不孝,无尊无礼,被乱枪刺死,家眷屋舍无一不幸免于难。
史明正是当今圣上的表侄,自打刘姓皇帝被其表舅篡位夺权后便一举升天了。当今圣上姓史名申无字无号,无子无女。其父是史家村一教书先生,念四书五经,懂伦理纲常。在得知其子弑君篡位后,食不进、寝不眠,邻里乡绅、亭县郡守拜访络绎不绝。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君不臣,不父不子。”其父一命呜呼。申初当人皇,手下心腹甚少,便任乡中宗室为官。史民正正是得此厚运,任户部尚书,掌管民生大计。史明正乃一乡间地痞,心胸狭隘、残暴嗜血又贪生怕死。
这天是个好天,这地是个好地,这日子是个好日子,史明正带领百余精兵户外打猎游玩。午时垂钓,河水清澈见底,三两只桂鱼一吸一吐着饵料,一上午没起杆的他眼看臭运就要结束了,突然一阵敲锣打鼓声袭来,好不热闹,可却惊跑了鱼。
史明正揭竿而起便要追上前去寻事,被手下及时制止方才让他们逃过一劫。可命运的磨盘再一次压在了涂长序的身上,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好巧不巧,垂钓泄了气的史明正猎鹿时竟四下无一鹿的踪影,心底的闷气越发沉重。过了一刻,随从放眼望去寻见一只母驴哺乳小驴,当他们过去时,母驴已经不见了踪迹,只留下小驴还卧在草堆上。
他朝远处象征性地射去箭矢,便下马抱起小驴,今天也算是有收获了,便打道回府。此时,铜锣鼓声再次袭来并且喜庆声更甚了,但这又惊起小驴,猛地一蹬脚将他踢落马下。
“给我把他们抓来!把驴也给我抓来!”史明正目光充斥着火焰。他闻声而过,与涂长序在桥上相遇,铜锣声息了,鼓声也息了。
“小民见过老爷,这就退回去让老爷先过。”涂长序走上前跪下紧忙说道。
“绑起来。”史明正吩咐随从。
“老爷,老爷,今儿小民娶亲还望海涵,若有得罪稍后上门赔礼道歉,还望放小人一马。”涂长序全然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官人为什么要绑他,被绑在一旁的他不断赔笑着。
史明正充耳不闻,“放箭。”他冰冷的脸上映着驴蹄的脚印,火辣辣一片。
被绑住的涂长序,冲上前去,随从一棍打在他的腿上,砸在青砖上。“不要啊,不要······”他站起身往前跑去又被打跪在桥上,拖着膝盖往前去,一棍一棍打在他的背上,趴下又爬起,眼里流出血泪。
他看见鼓手、锣手丢下鼓,丢下锣转过身往后跑去,他看见同乡和异乡拥挤在一起拔腿往后跑去,他看见人和马拥挤在一起拔腿惊恐地往后跑去;他看见一枚枚箭矢横冲直撞地飞进鼓手、锣手的胸膛,他看见一枚枚箭矢肆无忌怛地插进同乡的胸膛,他看见一枚枚箭矢张牙舞爪地刺进马匹的胸膛,他看见无数箭矢射穿花轿鲜血喷溅在挽联上。
涂长序跪趴在地上,脸上尽是在青砖上磨出的血,额头磕得头破血流,整幅脸俨然厉鬼模样。
“踩过去!”史明正将小驴杀头丢向前去,上马拖着涂长序从一具具尸体上踩过,从躺下装死的人身上踩过,肚子踩破,肠子流落,鲜血渗下桥去,流进河中,吃血的鱼儿翻搅着河水。
“长序,待来年你娶我可好?”
“我现在就等不及要娶你嘞。”
“那可不行,你家还没人来说媒呢。”
“我明儿就喊我爹找媒人去,你就在家等着吧。”
涂长序和白家小妹在庙会相识,他一眼就相中了她的眼睛。这是一双坚毅又柔情的眼睛,眼神中有着男人的果敢和女人的温情。他们一见钟情。此后,每逢庙会他们都一起赏灯观花、走马猜谜。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娶她,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嫁他,说了媒、算了八字、卦了良辰吉日之后便定下了。今儿圆满之时却生死相隔。涂长序被从轿前拖过时,看着倒在轿中的女子他悲痛欲绝,想一头撞死在桥上,可史明正岂会让他随便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