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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即将十八岁成年的时候,父亲却在一个布满阴霾的清晨突然消失。与此同时,老狗安妮也消失不见了。在庭院内留下一泡老尿,似乎是追寻我的父亲而去。
两人同时做出如此默契的举动,其实早就有迹可循。
在这之前,天边鱼肚白翻出了新花样,我还在周公的梦里无能为力。
我正梦见一朵粉色雍容大度桃金娘孤零零栽种在一座宽阔的院子里,褐色的泥土拱卫四周,蔚蓝的天空几朵凝固的白云就这么静静地飘浮着。
父亲浑厚而不切实际的声音总是在我耳畔喋喋不休,他挥舞着一把木制的鹤嘴锄在为那朵艳丽的桃金娘松土,四面粉白的围墙把墙外的声色犬马隔绝在外,他明明是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读书人却偏要做那乡下把式的无用功。
种花养鱼就是他从小的志向,不过是纨绔子弟的本色而已。他一直吹嘘他有个叛逆独立的姐姐,是一个在孤岛时期扬名天下的女作家。我从来没有见过姑姑,只知道她喜欢红楼梦,躲进女佣的房间里在书桌上翻着那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故事,然后偷偷流泪。
父亲说自己喜欢西游记,那是逃避现实行侠仗义的故事,还有隋唐演义,他一直说唐代是中国最浪漫主义的时代,他硬塞一本唐诗三百首叫我全文背诵,不会背还要打我屁股。所以我莫名向往着自由的曙光。
可第一个出逃去流浪的竟然是我的父亲。
我决定去找父亲,怀里揣着唐诗三百首,背着包袱带着干粮,吃过中饭我出发了。
第一站是离我家三站路的大马路商品批发市场,南来北往的客商扎根于此。市场里买卖兴旺,父亲时常留恋于此,牵着我家安妮到处瞎转悠。
小贩们左右开弓,拿电喇叭呜哇哇地说着时髦的广告词汇,扬声器里播放着时下流行的歌曲,从九十年代的港台巨星到如今网站歌手一茬又一茬永远歌红人不红的尴尬境地,或许离此不远的音乐广场上一群自得其乐跳广场舞的大妈音箱里还有你熟悉的旋律。
走到市场临近尾部是一家挂着女吉普赛人头像的占卜屋,它是这群商人中的异类。现在我不知所措站在这家叫慧珍的占卜屋前,看着两根希腊立柱般的塑料模型屹立在橱窗前,橱窗里是男模特戴着鸭舌帽双手环抱于胸前仿佛在故作深沉,身上还套着一圈闪闪发光的灯泡,五颜六色,异彩纷呈,走进细看是贴着的彩色粘纸,细致地覆在灯泡上。
我推开挂着一串黄铜铃铛的玻璃门,没有想象中的欢迎光临,而是一个耷拉着眼皮在打瞌睡的中年油腻大叔,手腕上有一串紫檀木佛珠,红木的茶几上是一个印有比卡丘头像的保温杯,看上去与环境不搭甚至违和。
门铃惊醒了在梦中留着口水的梦游大叔,他反射神经异常发达,那张靠背的红木太师椅在他身后颤颤巍巍,直到他一跃而起念诗般的口吻向我呼喊:啊,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他挥舞着双手,兴高采烈向我传递热情如火的眼神,如果不是他穿着牛仔短裤太显眼,露出那双毛茸茸的大腿,我会非常感激他的。
我告诉他我是来找父亲的,然后就走到他跟前,对他再说了一遍我是来找父亲的。他眼神带着迷离,有浅浅的眼屎正黏在他的下眼帘,微缩的瞳孔从涣散到聚焦仅仅是在我愣神的片刻,他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嘴脸,然后装作没有听清我的问话,又问了一遍。我心里在冷笑,嘴上重复了我要找到父亲,我出示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证据,在你身后,有一幅图画,画着一头驴,是我爸爸的作品。
那幅图画和众多乱七八糟的涂鸦作品夹杂在一起,如果是随便的路人可能略过其中的风景而更关注这间店面其他的东西。我在画中看见了一头灰色的大笨驴在雾中潜行,周边的景物迷迷瞪瞪,似乎有森林深处的洞穴在昭示着什么?那团隐隐的光雾汹涌而来,有一道冲天的气浪从洞中呼啸而出吹散天空成群结队欲往南巡的大雁,那头蠢驴低头特立独行,漫无目的,看上去令人摸不着头脑。但是我知道,那是父亲追寻一生寻找的古生物。是集合了人间所有物种的精华部分而渲染成的图腾象征,中国人的精神象征,炎黄子孙的骄傲,是高贵且斗志满满的龙。
我指了指他身后那幅藏在诸多油印世界名作假中,那幅那张毛驴作品。我说,我的父亲来过这里,你不要试图对我隐瞒任何事情。
大叔哈哈大笑,他的笑声里有掩饰,我面无表情,这是父亲赋予我的技能,在面对那个躺在紫檀木床榻上和继母吞云吐雾抽大烟的爷爷时,他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因为这一世那个耀眼的姐姐已经把所有人的爱和恨都摄了去。告诉了父亲,你知道吗?晚上做梦的时候,妈妈临走前带我去看了动物园的老虎和大象,还有一种你没有见过的生物,那个动物就叫做龙。
我觉得父亲一定是受骗了。这么粗浅而滑稽的拙劣谎言困扰了父亲半生,那个和祖母一样义无反顾离家出走的姑姑带着一支可以织成梦想的画笔,出走到祖国以外的弹丸之地去写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情,而忽略了眼前的风景。
那是一条蛰伏的龙。父亲吞云吐雾,在他昂起的头颅朝着空无一物的天空作沉思状,老狗安妮会睁着它那双亮晶晶的星星眼一脸崇拜看着父亲。
从姐姐在佣人房里写小说开始,父亲咳嗽一声,我马上为他那画着红色神龙画的搪瓷碗里续上滚烫的烧开水,他很欣慰从旁边碗碟里捻出一粒花生米丢到嘴巴里,像是吃到了法兰西特供的新鲜牡蛎,无限的遐思从他上下起伏的黄牙间流露出来。
我和你的姑姑去爬山。那是第一次逃离那个窒息的家庭,充斥着鸦片和残留贵族的腐朽气息。我那时候年纪只有七八岁,正是稚气未脱,想入非非的年纪。而姐姐,你的姑姑已经出落得像个大姑娘,比我年长三岁,却在一众旧式家庭的大家闺秀里鹤立鸡群,她高高的个子,额前的刘海一丝不苟,去英伦留学离婚的母亲留下的旧皮鞋,那双镶嵌着云纹金丝花边的酒红色细跟高跟鞋,她珍爱如宝,被她放在母亲为她在法兰西买的帆布包里,片刻不离身。
我问她我们去干什么?她挺起骄傲的小胸脯,自豪地说道,我们去冒险。我们要征服这一座无名山峰。彼时我们正跟父亲和继母在山间别墅度假,趁着两人无暇顾及我们,正招待着没落的王侯贵族,痛恨谩骂北洋政府的无情无义,使梦想中的铁杆庄稼成了茶米油盐的消耗品时时困扰着他们。
姐姐说母亲说那里有一条龙。龙是中国神话的象征,佣人连提都不敢提。我们穿过林间的小溪,一条漂浮着残枝枯叶和小动物粪便的水流,有水果腐烂的气味蹿进我的鼻翼里。越往深处行走,林子越是绵密,脚下柔软绿色汪洋的叶子把我们包围,头顶上密密匝匝都是铺天盖地的树荫,阳光透不下来,那些见缝插针细碎的剪影像要魔鬼怪,深深地扎进我颤抖的心灵。我抓住了姐姐素色单衣的衣角,可是衣料呈现了一种疲乏,比我高一头的姐姐单薄的身板不再是先前那般不甘示弱,而是和我一同深陷在林间的阴森诡异的呼呼风中,平跟底的鞋子踩踏落叶的枯燥声如影随形。我问姐姐,我们到了吗?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喜悲,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快了!
天空的暗哑来得细润无物,捧场的小动物早已经躲进了洞穴或者深坑,日头的帷幕已经拉开,整个森林幽暗的氛围正在慢慢袭来。临近黄昏的小夜曲正隆重登场,只在纸上看见这些一挥而就的情景,顺着作者的笔尖在稿纸上以高速的汽车在轰轰烈烈前行。我们磨破了一双脚,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想知道太阳是不是落在山的那头。别墅里的壁炉燃起温暖的火光,一群远道而来的客人正在品尝西餐或者烤全羊,来自蒙古的正宗厨师用他娴熟的刀工切下一片片薄如蝉翼的羊肉片,涮着杯盏里滚热的罗松汤,味蕾的迫切性被激活,我吞着口水,姐姐则嗤之以鼻,用批判的口吻说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不走了,我开始耍无赖,我不要冒险了。为了这条爬行动物,我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脚上的水泡让我的奶娘去心疼,饿瘪的肚子在咕咕抗议。不协调的手脚彻底罢工,我要吃饭,我要吃饭。姐姐用力推搡了我一下,我坐到地上本想大哭一场,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了手电筒,冷束的光照在我的脸上,她冰冷的声音里居然有了温度,包里有鸡腿,你要不要吃。
姐姐的准备充分使我对她五体投地,她还带了包子和鸡腿,用细线荷叶包的鸡腿有植物的清香扑鼻。我一边吃一边赞美姐姐,就如同继母留着鼻涕在床塌上嘤嘤哭泣,姐姐拉着我在一旁嘱咐我不要过去,继母正在回忆她的初恋。说完鄙视看了一眼歪斜在矮桌底下闷头嗜睡的无良父亲。
那个岩洞就在草木茂盛的地方,有几株叫不出名字的参天古木护佑,纷乱的杂草像掩饰着什么,我听过奶娘讲过一些大型野兽喜欢寄居在山洞之中,洞中都是吃剩下动物的骸骨,偶尔还有人类的骨头悬挂在洞口恫吓那些不安分的猎人。我想如果到了山洞中,没准那个打着饱嗝的怪物就躺在里边。我颤颤巍巍地叫着姐,我们回去好不好。
姐姐摇摇头,她伸出手拉着我说,你让我看不起你,胆小鬼,那是妈妈发现的,她没有必要骗我们,那是一条龙,跟西方那种爬虫不同,是彻彻底底的神龙。
外头光线越来越黯淡,姐姐那束电光就像星空里的月亮,照亮我们前进的道路。岩洞里很干燥,安静得可怕。毕竟光照面积太小,只有短促悠长不足二米的辐射距离,我没有发现任何生物存在的证据。我质疑起母亲,因为她有编故事说谎的成分,姐姐却深信不疑,他把手电筒仅有的亮光用以寻找洞中两边可能存在的壁画,如果是先民的遗迹,总会留下点什么。
遗憾的是,什么也没有。她沮丧的神情在黑暗里我也是明明白白。线索断了,但姐姐决定更加深入到岩洞的深处,我却死活不愿意进去。姐姐皱着眉头,她毕竟是个小女孩。胆子再大也要考虑一个人如果遭遇不测后的结果。她哄骗我说要进去的,说不定母亲就在里边,虽然那个时候我知道姐姐有可能欺骗我,但是母亲拖着行李箱远走的身影让我至今耿耿于怀,父亲颓唐地站在庭院那棵老榆树下唉声叹气说着这次去西洋就不要回来的狠话。
西洋那两个字便深深戳进我幼小的心灵里。或许母亲就藏身在这龙的洞窟,准备和我姐姐躲猫猫。 我鼓足勇气牵起姐姐的手,姐姐说慢着,她拿出一叠稿纸和铅笔还有未用完的颜料,这次,她信心十足,我不仅要写出来,我还要画出来。
洞窟里到底有没有神龙呢?父亲说到这里就停顿了,那场冒险好像嘎然而止在他从兴致盎然到下回分解的尴尬中,嘬着茶水的他在下午温煦的暖阳里忽而打起鼾声,跟爷爷的模样如出一辙。
大叔的笑声把我拉回了现实,依旧是这间占卜屋,但不是美人如玉出水芙蓉的拉丁风情,而是抠脚大汉孤芳自赏的混不吝。好了好了,他摆摆手,望着气呼呼的我,转身把身后那副画取下来,我这才看清楚使用铅笔素描然后涂油彩的作品,画作价值不大,笔端还有些许稚嫩,像是美院学生的习作。但是画中的毛驴和隐藏在幕后的岩洞是我感兴趣的关键。
大叔说,你的父亲来过这里。他说这幅画是当年的见证,如果你能来到这里就把画交给你。我心里暗骂了一句,谁不知道呢?我接过那幅画向那位大叔道谢,大叔摆摆手,你父亲很奇怪,说有神龙召唤,他要去看看,如果能找到那头驴你也能找到那个地方。我此时笃定认为父亲已经神经错乱了,本来就是老年痴呆症的前兆,应是被他说成了一桩奇谈怪论。
我叉开话题说你这个地方挺特别的,大叔嘿嘿地贱兮兮笑道这就是特色,你们以为这里面是一个女人,我偏偏就是男的,这样就会勾起你们的兴趣,达到我的目的。而且我跟你讲我会几手魔术,你要有兴趣学我这里收费很低廉的。
本以为他是个奇人,摘掉所谓的外物掩饰,他只是俗不可耐的市侩小人,我好不容易摆脱他的纠缠逃了出来。这时候的小市场迎来了鼎盛时代,许多阿姨妈妈挎着篮子左右开工,只买便宜不买贵的。大爷大叔们站在吸烟区内侃侃而谈,半透明的玻璃墙一览无遗摩肩擦踵的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一阵空虚感在我体内生成,胳肢窝里夹着那幅拙劣的画卷无处安放,仿佛画中有龙吟悦耳和驴声震荡,而我的父亲和我的姑姑埋葬在旧时代的喧嚣里,他们披荆斩棘去见神龙。最后却草草了事,连一个完整的结尾也不给我留下,只有我在人潮里寂寞如故。
父亲去过的地方我都找遍了,老年活动室,公园的相亲角,几家跳广场舞的家乐福喷泉中心,都是难觅其踪。我还拨通了几个平常他联系的老同事,旁敲侧击,嘘寒问暖,就是没有他的音讯。
这次他离家出走的时间已经超过六个小时,我的心开始下坠,翻动书页的哗哗声给我助长了声势,我没有听听那冷雨的闲情逸致,但也有书声伴耳拿葱装象的勇气。这是父亲姐姐交给他的一剂良方,可以说是拯救了他今后乏味人生的片刻慰藉。从那神秘的人洞窟出来,他们终于被在别墅里的家仆找到,继母对他前夫的子女大发雷霆,不管是父亲这个懦弱的乖乖仔,还是姐姐这个有叛逆倾向的新女性,她必须把她们全部扼杀在摇篮里,然后按照自己的意愿改造。
起初父亲是站在姐姐的一边,后来在物质和父权的压制下,叛乱到了他们这一方彻底泯灭了那丝天性。以至于我那个姑姑对背叛者是如此深恶痛绝,写文章毫不留情,曾经患难与共的姐弟情在某些脆弱易碎的法币面前不堪一击,她们渐行渐远。
她终于找到了母亲,而我的父亲,用他大半生的时间去找寻神龙的踪迹,因为是母亲留给她们的,现在我父亲要独自占有。
一切的前提就是那头毛驴,当然我认为不可能有驴在危险的山林里如履平地,给父亲指明方向。一层又一层的雾气使我受困在狭小的空间,哪怕我看见了岩洞,听见了龙吟,但是我怀疑神龙的真实性。她是父亲编造的谎言,虚假的故事。
但是他不停在重复和姐姐的遭遇,又在关键点含糊其辞。时间不早了,我必须要找到他,对生活的恐惧和不成熟的境地。我虽然有整个暑假可以谋划找出父亲。但是他每失踪一分钟,失败的情绪会蔓延开来,还有那条老狗安妮,背叛是我们家族的传统吗?我不可能让这无言的罪恶加诸在我的身上。
夜幕降临,黄昏的气息笼罩在行人的路上,一盏盏的路灯闻声而亮,道路两旁是古旧斑驳的二层瓦房、黑得发亮的瓦片,白黄相交的表皮上都是不堪入目的字眼,追逐打闹的孩童像风一样从我眼前跑过,路边是东倒西歪的助动车和自行车,偶尔有烟草专卖店和烟火气的小吃店穿插其中点缀枯燥的千篇一律样式的沿街住房。门口开在扬尘鸣笛的大街上,甚嚣尘上,寻找父亲的希望就想这四季轮替,太阳从西边坠落,月亮就拱出半个脑袋,循环往复,没有尽头。人类形成的规律一旦打破,就推翻了固有的行为模式。这是共识。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日光灯,而是有了某种期待。可惜没有惊喜和意外,空荡的沙发上还有一叠今早的晨报,寂寥地躺在沙发上,报纸上已经微见细尘铺满了整个版面,月光从铝合金的门窗跃然纸上,直到一个光点在我眼前闪晃。我揉了揉疲惫的眼睛,定睛一看原来是报纸的某一页浮上一层黄色的荧光,我走上前,是父亲用记号笔划得重点,是一首诗歌,是描绘爱情的,但是他的现代诗歌里多次提到了爱人,父亲歪歪扭扭的划线一连在多处的爱人这两个字眼底部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本来是不以为意的,等我看到了作者的落款,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姑姑的现代诗。这整个版面都是某一时期作家们的蜂拥之作,现代诗歌初创时期的萌芽,还有旧体诗的遗泽,炫目的古文和新文化的撞击,在伤痕累累中拓展出一条全新的道路。
就在我沉浸在不知名的情绪里,电话的铃声带着远古的旋律,把我从昏聩的夜色中解救出来,我拿起电话,还没有喂,一个陌生的女声问我是不是某某的儿子?我说是。她说你爸在我这里,喝醉了,你如果方便的话,把他接回去。我当即表示要过来,问她的地址。她犹犹豫豫,又对我说,让他睡吧,明天我亲自把他送回来,让你担心了。
简单而又迅捷,在我没有消化这场喜悦的时候,她又果断地把我挡在门外。我理解了父亲在讲故事精彩之处为什么要突作忘却或者停顿,他一定深谙创作的动机,或许也只是他掩饰那场失败的冒险。
不管是什么,他是我的父亲,在荒诞的过去他有一场和姑姑之间的奇遇,只是被外力中断或忽略。我把报纸放在纸篓里准备等他回来继续检阅,因为用力过猛,一张泛黄的纸片在月光里飘浮出来,它带着洁净的身姿,平整的过往在凄迷的月色里缓缓而落:
你就像/一只忧郁的驴/在空落落的房间里
大踏步地探寻未知的过去/你没有梦想/没有期待/纯真的双目/带着恬然淡定的脸庞/
欧罗巴的幻象/美利坚的梦魇/小城挥之不去的记忆/我们在重合/
可是我/竟然想要走出阁楼/世间的繁华/在一场婚礼中落幕/
磨坊里/你带着眼罩继续拉磨/磨坊外/一只皮箱/远走天涯/
再见了/婚姻的恋人/还有我的孩子/
没有署名,但是我知道,这是写给父亲的父亲。
今晚的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