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军民历来惟陛下马首是瞻,万事不辞,他们受的苦多于我万倍,臣妾不过是想为他们说几句话……”
第二天,叶后夜宿勤政殿的消息就传开了,并在以后的多年里成为了所谓“盛宠”的标杆,只有葳蕤知道,那晚简直是一场不堪回首的噩梦。
她赌上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更是叶氏一门尽忠报国的声名和数十万北境之军的前途命运。她甚至不敢确定,如果回到那晚,还敢不敢这样与盛帝针锋相对只求一个明白。
葳蕤与星沉同乘八角龙凤辇回到北宸宫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一早了,是的,不仅是夜宿勤政殿,还有辍朝一日,还有帝后同乘,还有免昨日责罚……
人人猜测,勤政殿昨夜必定温香软玉、旖旎已极——自来没有听说谁侍寝时惊动太医的。
“听闻,太医到时,帝后衣衫不整、鞋袜尽脱……叶后的手上还带着避宠的戒子。”这次走在传播桃色绯闻前线的竟是往日从不肯在关雎宫多言半句的孙玉痕。
天知道杨充容听闻此语时那副震惊到眼睛都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的样子是多么滑稽。不知是在遗憾自己竟不知其间如此秘辛,还是感叹叶葳蕤到底使了什么下作手段。
有贞看着殿中坐着的这些人,一句“不中用”真是想要骂出来,可张口还是体面,“陛下最忌后宫添油加醋的闲言碎语,孙昭媛往日最是谨言慎行的,怎的今天也信那些下人的编排。”
张婕妤和王美人刚听孙昭媛那话,脸色早不由烧得绯红,得了有贞这话,小鹿乱撞的心思才平复了些,又不禁恻然起来。
“并不是什么编排,一大早才听太后的司衣女官说的,昭阳宫的消息还能有假么……”这孙昭媛今日仿佛存心来给贵妃添堵的,不让说偏说,还抬出昭阳宫来,打定主意要压制谁么?
“我说呢,还是妹妹的耳报神厉害,昭阳宫的消息都知道。”是了,是景妃出头回护贵妃的时候了。
“哪有什么耳报神,不过是前儿碰见她给太后的针线活计赶不出来,我替她做了些,今儿来找我取的。”
孙昭媛这话没说完,又给杨充容打断了,“这针线活计事小,要紧的是在太后跟前儿得脸,妹妹真是好打算。”
直听得孙昭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知道跟杨锦文这样的人没什么道理可讲,也不再争论,倒把话头扯回到贵妃身上去。
“近日贵妃娘娘可大安么?眼看又是立冬祭天的日子了,今年姐姐大喜,自然不必忙着张罗了。”
“妹妹可是糊涂了,往日中宫虚悬,我才奉太后之命操持些后宫杂务,今年叶后入主北宸,万事自然以中宫为上。若再有此等目无中宫、罔顾纲纪的挑拨,可别怪姐姐出头回明陛下。”
有贞早听出来这孙玉痕今日就是来找她不痛快的,正愁没由头挡回去,她偏撞上来。
“罢了,我也知道今日大家心里不痛快,早些回去吧,一会儿再说出些什么来,倒显得我不担待了。”这就算送客了,众人也识趣,告了退便出来。
张婕妤和王美人结伴回沉香阁,一路无话,可巧碰见锭子急匆匆往北宸宫送东西,打了照面,问了才知道是紧着去送什么惇安堂秘制的香附丸。
二人平日见到锭子,少不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句“金公公”问好,见他对北宸宫这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已然可以想见如今叶后是如何得圣意、受君宠了。
“往日大家是如何取笑、作践这位叶氏女,怎知没过几天,人人都艳羡人家,可便是把醋缸饮得见了底,又有什么用,人各有命罢了。”
张婕妤看着锭子一行人背影,不由得感慨。
王美人却还是淡淡的:“还是记住一句,各有前因莫羡人,守分安常才是正理。”听得张婕妤心里越发凄凉。
那边锭子到了北宸宫,将星沉御赐的药交到霜儿手上,又问了几句叶后如何的话,仔细记下。出了内阁,才将北宸宫霜儿雪儿以外所有女官、宫婢汇到一处,低声训诫了半盏茶的功夫。
“叶后在陛下心里是何等重要,过了今日想必你们也该看明白了,以后若是想在北宸宫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地待下去,就得学会管好自己的眼睛、耳朵、嘴巴!”
锭子作为与盛帝一同长大的亲侍,饶是前朝的侯爵,后宫的贵妃,哪一个不得敬他三分,如今他特特地过来训诫这些人,可见盛帝是将北宸宫放在心尖上了。
葳蕤躺在里头,其实已经大好了。她不起来,倒不是为了装柔弱邀什么君宠,她还沉浸在昨夜的剑拔弩张和今日的乾坤颠倒里。
昨在勤政殿闹了半夜,寻医觅药,折腾起多少人来,传出去那些话葳蕤都不好意思听,这倒也罢了,可今日星沉辍朝一日只为送她回北宸,可就不止是震荡后宫那么简单了。
不过经此一夜,葳蕤愈发明白,星沉若不是这等阴晴无定、君心莫测的性子,怕是早就前朝后宫这些人活吞了。
“小姐,陛下又遣锭子公公过来送药了,今儿倒是上心,怎的昨儿那么不体恤小姐,明知身上不好,还如此情不自禁……”
“莫要再提昨日的事了。”雪儿没说完,葳蕤已经听不下去了。
“可不是么,外头那些人有意取笑也罢了,刚锭子公公才训诫了一遍,咱们可不能带这个话头,旁人说是拈酸,咱们若也这么说了,到了在他们嘴里可就成了招摇,何苦白惹那些人眼里下刀子。”
霜儿刚给葳蕤递了碟盐津梅子,去嘴里的药味,听雪儿这话,也忍不住叮嘱两句。
“霜儿这话是,终究不是什么光彩事……赶明儿还不知道在昭阳宫那边落什么话头呢。”
葳蕤半爬起来,拣了块梅子放进嘴里,想着昨夜的事本就棘手非常,为了掩饰,又闹了这一大出的翻天覆地,外头那些人本就瞧不起她,如今怕是要容不下她了。
果然,星沉回去忙了半日,刚准备过北宸宫用晚膳,便被太后的人请到了昭阳宫。
那边关雎宫也不曾闲着,有贞斟酌了半日的词句,才把给爷爷的密信写好,细细地拈成纸捻子,塞进一只赤金镶红宝的并蒂莲扁簪中空的簪杆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