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志玲
尽管我是农村人,却有三十年没参加过麦收。不是我懒,而是因为一想到麦收的辛苦,心里就害怕。
我小时候,收麦全部是靠人工。俗话说,收麦有五忙:割、拉、碾、晒、藏。其实远不止这些。比如整理打麦场。我家门口有一大块地,每年都栽油菜。油菜收下后,拔根碾场,就准备割麦。碾场前要先润场,因为天热,水分容易蒸发,润场一般在晚饭后开始。父亲用两副水桶轮流换着挑水。一担挑来,母亲接过,用水瓢舀起,呈180度的弧度泼开去。父亲又挑起另一副水桶。母亲泼水快,池塘离得远,水供应不上。哥哥叫我和他用大盆去抬水,水很不听话,总是很调皮地往外跑,到母亲那里,还剩下小半盆。
哥哥说,父亲白天干活已够累的了,我们多抬一趟,父亲就少挑一担。让我走稳一点,
几趟下来,衣服湿了不说,两只抓盆沿的手指,火辣辣地疼。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起床,把灶膛里所有草木灰扒出来,和之前积攒的,用铁锨翻拌一下,用柳条编的粪箕,将草木灰洒在昨晚泼水的场上,套好石磙,牵着老牛就一圈一圈地碾起来。到中午的时候,再碾一次,才平整。
场整好后,忙着买草帽、镰刀、磨刀石、大笤帚,拉车的粗绳。开割前一天,父亲开始磨刀,母亲则忙着做干粮——烙饼、炸撒、炸油条,弄了满满一篮子。等把这些准备好,麦子已经能开镰。
“黄金铺地,老少弯腰。”麦收时节无闲人,我七岁时开始帮父母麦收干活。母亲割,我和哥哥捆麦把子。哥哥先教给我做卖腰,抓一把麦子,麦穗弄齐,右手将麦穗那头一分两半,像系绳子一样压过去,再从中间拉过来,麦腰就做好了。我做,哥哥捆。太阳的脾气越来越大,热得蝉儿都躲起来,不敢说话。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一会儿就要用水洗脸,洗得多了,再洗,水里像洒了盐,腌得脸疼,就一边哭一边做。
十岁时,我已经是割麦的好手了。第一天割下来,手掌、手指头都是豆粒大的水泡,晚上回来,疼得睡不着,把手浸在冷水里。第二天用布缠起来,继续,一星期后,就结成痂,留下一个个黑色的印痕。
到太阳快要落山时,开始拉麦。哥哥帮着父亲拉平板车,我则在后面推,母亲推独轮车。麦子全部上场后,开始脱粒。五家联合,我们家通常排在最后。第四家脱好后,父亲把脱粒机拖来架好,戴好口罩,发动手扶拖拉机,调整好位置,抱起我们递给他的麦子,像机口里喂。脱粒机很快,报麦个最少要三人才能供应得上。我一般都是负责抱麦个子,一天下来,胳膊酸疼得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
我也想偷懒,不参加。但是割麦如救火,容不得人有丝毫懈怠。如果天气好,收麦还能消停点,如果天气不好,简直就是和老天抢。我记得好像是1982年,我们这儿发大水,水都漫到屋里,等半个月雨停下的时候,麦穗早就成了一绿牙刷了。很多人,蹲在田头哭。
为了不受这麦收之苦,我暗暗发誓要跳出农门,每一次农忙,这份誓言就加深一层。后来终于如愿,到了城里工作,就再没有回家参加过农忙。
现在又到了五月人倍忙的时候,父母年龄已大,仍然种着几亩田,前些日子,母亲身体抱恙,又值高考放假,我回来打算帮父母忙忙。
一路上,满眼金黄如浪潮,空气中能炸出的麦香扑面而来。却不见麦田中有忙碌的人群。到了村口,见到麦地里有几台收割机,正轰隆隆地唱着歌。
我赶紧回家,父亲陪着母亲正在看电视。我问父亲,都农忙了,怎么还有闲空?
父亲呵呵笑着说:“傻闺女,在城里待惯了是吧,早就不要人工了。只等麦子熟透,收割机一来,一边收割,一边烘干,一边就卖了,我们尽管数钱就是。”母亲说,现在农村人过的都是天堂生活,不仅不像以前要缴征购,每亩地还有几百块的补助费。做梦都不敢想的哦!”
“村里已经说好,明天开始收割!”父亲说,“你回来正好去看看。”
第二天上午九点,我们接到电话,快要收割到我们家了。我们开车来到田里,麦浪滚滚中,几辆收割机正在唱歌。
“你看,几个来回,一大片就收了。”父亲说。
不到一小时,我家的也收了,有人指着显示器说,“一共800公斤,每公斤2.20元,”然后熟练地把钱数给父亲。
“这就结束了?”我说。
“不结束还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