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钻石。”
“不,”吉卜赛巨人纠正他。“这是冰块。”
莫名其妙的霍·阿·布恩蒂亚向这块东西伸过手去,可是巨人推开了他的手。
“再交五个里亚尔才能摸,”巨人说。
霍·阿·布恩蒂亚付了五个里亚尔,把手掌放在冰块上呆了几分钟,接触这个神秘的东西,他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和喜悦,他不知道如何向孩子们解释这种不太寻常的感觉,又付了十个里亚尔,想让他们自个儿试一试。
大儿子霍·阿卡蒂奥拒绝去摸,相反地,奥雷连诺却大胆地弯下腰去,将手放在冰上,可是立即缩回手来。“这东西热得烫手!”他吓得叫了一声。父亲没去理会他。
这时,他对这个显然的奇迹欣喜若狂,竟忘了自己那些幻想的失败,也忘了葬身鱼腹的梅尔加德斯。霍·阿·布恩蒂亚又付了五个里亚尔,就像出庭作证的人把手放在《圣经》上一样,庄严地将手放在冰块上,说道:
“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
——《百年孤独》
每次听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眼前都会莫名浮现《百年孤独》里那群衣衫褴楼的吉卜赛人。
他们在马孔多村边搭起帐篷,在笛鼓的喧嚣声中,向这个偏远村庄的居民介绍来自外面世界神秘古怪的新发明。
这个弥散着奇特而又陌生的东方色彩的古老民族,奏着各式各样的乐器,喧喧嚷嚷地在马孔多街头经过,宣扬他们即将展示返老还童的魔术。村民每每被好奇战胜了恐惧,一面因敬畏而抵制着,一面却又禁不起诱惑,渴望着这个神秘的民族为他们带来光怪陆离的奇观,将他们从平乏无味的封闭生活里解救出来。
当上次还是病得奄奄一息,现在却返老还童的梅尔加德斯从嘴里取出一副完好的牙齿,刹那间又变成往日那个老朽的人,继而又把它装上牙床,微微一笑,似乎重新恢复了青春,大家的惊愕又变成了狂欢。连极度崇拜迷恋这些新事物的霍·阿·布恩蒂亚也认为,梅尔加德斯的知识已经达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其实,这大概就是历史中吉普赛人在欧洲人眼里的真实写照。
他们没有自己的土地,没有自己的国家,在欧洲四处游历流浪,被边缘化到没有属于自己群体的名字,最终成为的叫法竟源于一种随意的误解。
他们从未建立过自己的国家,而且他们恪守其民族传统,刻意与主流社会保持距离,因此在多国都被看作是“二等公民”。他们不会耕种,不会做生意,于是发展出了一种不依附土地而存活的方式——流浪文化。
露宿在街头或是在为到处旅行搭建的篷车里,漂泊流离,居无定所。而支持这种流浪生活的基础,很大程度上都来源于表演。
吉普赛自古以就是一个表演的民族,几乎人人身怀绝技,杂耍,音乐,舞蹈——在保全自己生存的情况下,也向周游过的世界每一个角落传播了民族文化。
由于吉普赛人和所属国其他民族的生活方式格格不入,对吉普赛民族普遍着存在较坏的印象,认为吉普赛人不能融入社会主流,都是乞丐、小偷或人贩子。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对吉普赛人的迫害达到高潮,当时纳粹德国将吉普赛人和犹太人一样关进集中营进行种族屠杀,约有四十万吉普赛人遇难。
在今天,有一部分吉普赛人试图保持其传统生活方式,居无定所。但在东欧许多地区,吉普赛人定居在生活条件极差的棚户区内,和其他民族居民仍然时有冲突。
然而,正是这种漂泊不定的流浪文化,铸就了他们性格与音乐里的热情,奔放,洒脱,与无拘无束。
若是你对第一号作品不熟悉,想必你一定听过第五号。
约翰内斯·勃拉姆斯 第五号匈牙利舞曲
勃拉姆斯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伴随着小提琴家雷梅尼(Eduard Remenyi ,1830-1898)在德国各地旅游演奏。雷梅尼擅长演奏吉普赛民族的音乐,并将这种音乐风格介绍给了勃拉姆斯,后者亦对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勃拉姆斯采集编曲,并以为这是匈牙利的民族舞曲,所以最后为这部作品集命名为《匈牙利舞曲》。
吉普赛的音乐是远离日常的,是带有神秘陌生的东方色彩的,时而展现出古怪的音色旋律,时而带有骤然挑起情绪的强烈节拍,让听者仿佛进入了一种脱离现实的另一个境界,摆脱了一切条条框框的束缚。
勃拉姆斯的这部作品中,混合着匈牙利和吉普赛民族音乐的特色。自由奔放的节奏,带有各式各样装饰音的旋律,变化激烈的速度,以及随处可见的即兴性。
然而, 我最喜爱的还是第一号匈牙利舞曲。
作品中,一开始呈示出的第一部分的第一主题,以匀称平整的附点节奏组合而成,柔和抒情,而略带淡淡的忧愁。
顺势,进入了移高八度的反复,整体情绪变得更为缠绵。
接着,出现了节奏活跃、带有匈牙利查尔达什舞曲中那种快速段落风格的第二主题,与第一主题形成了生动的对比。随后,乐曲进入了中间部,情绪激昂的主题迫不及待地奔涌而出,吉普赛民族热情奔放的性格跃然在跳跃的音符里。
速度忽慢忽快的中间部后半部分表情丰富,如过山车式的音乐起伏让情绪也不由自主随之波动。
最后,乐曲再现了第一主题,在一阵旋风般下降到热烈欢快的气氛中戛然而止。
在十九世纪后半,欧洲对于吉普赛文化的消极抵触态度开始有了改变。在浪漫主义潮流的席卷之下,欧洲的音乐创作中开始大胆糅合采用了吉普赛音乐里激情狂野的元素。
一时间,吉普赛风格的音乐在欧洲风行。音乐里开始越来越多得出现激荡不安的情绪,同时又迸发着狂野而极具诱惑力的火花——作曲家们渴望借助这种大胆试验,在极端情绪的刺激中追寻情感的至高体验,追寻着人生的终极意义。
勃拉姆斯本人从未去过匈牙利,甚至或许也没有弄清匈牙利和吉普赛的关系,但却一口气写下了二十一首匈牙利舞曲,每一首都洋溢的浓郁的民族风情。
或许,正因为从未到过匈牙利,仅怀着对它的揣测与纯粹的向往,才得以创作出这蓬勃着非凡想象力的音乐吧。
又或许,匈牙利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只是一个幻想吧:神秘,自由,无拘无束,激情昂扬……
向往的,并不是匈牙利本身,而是平乏无味的生活的另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