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金光一在穿越中朝边境时被捕。此前三年,他曾这样越境达30次以从事商品贸易。他被送到了朝鲜最大的一个劳动营,那里关押着几万囚犯。在看守所里,他曾被强迫站成骑摩托车的姿势,直到汗如雨下。囚犯们被分成强壮型和瘦弱型,判断标准是看守的拳头是否能塞入他们瘦弱的臀部。瘦弱型不用做重体力劳动,但得到的玉米汤也较少。 据金光一说,人人都在抢着找蛇吃。因为关的人太多,人们睡觉时紧挨在一起,脚贴着别的犯人的头。
获释后,他一直等到母亲去世,才最后一次穿越了边境,并于2009年2月经中国和泰国逃到了韩国。和朝鲜相比,他认为韩国是个幸运的地方。“有些逃北者太好高骛远,想要的东西太多。”而他觉得很满足。但即使是金光一,也觉得韩国生活的某些部分很“可怕”。特别是“激烈的竞争”。他说,“在这里每个人都是你的对手。这是和朝鲜不一样的地方之一。”
这是逃北者们的共同抱怨。朴恩娥2006年来到韩国时只有19岁,当时一位韩国国家情报院的人士对她说:“你以为你到这儿以后就会变得有钱,但其实找工作都会非常困难。”现在就读于延世大学的她很欣赏韩国生活的多元化,但却难免觉得“压力真的太大”。“在朝鲜的时候,我唯一要操心的是如何搞到食物。那时候生活真单纯。”
不只是逃北者觉得压力大。理查德·多布斯曾在麦肯锡国际研究中心的首尔分支工作多年,他说那里是麦肯锡在世界各地的办公室中工作最辛苦的一个,“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向韩国人提供咨询服务并不容易,因为他们要求很高。“但我宁愿如此也不想尝试跟他们竞争。”
韩国激烈的竞争部分是因为收益太大。能在财阀公司找到一份薪水高、保障好的工作的话,要比在其供应商那里找到一份不稳定的工作要好得多。另一个原因在于,人们相信他们只要努力就可以获得成功——至少当他们失败时,他们会归咎于自己。这种对成功的决心甚至扩展到了外表上。许多女人和越来越多的男人做了整形手术,且不是为了满足虚荣心,而是很现实地去满足社会的要求。
按金光一那种轻描淡写的说法,朝鲜与此有很大不同。朝鲜社会也分阶层,但人们无法通过努力来改善处境。朝鲜解放时金光一的父亲在日本念书,且直到1958年才回国,因此他的身份是永无翻身之日的“敌对阶级”。虽然他的妻子有军方的关系,也还是改善不了他的处境。当他越境被捕时,她的家庭还尽力让他被判得重了一些——他们从来就不赞成这桩婚事。
韩国的成功很深远,但受益面却不够广 泛。大约一半的人口在首尔工作打拼, 职业结构也很狭窄,其职业种类的数量 只有日本的三分之二和美国的38%。韩 国政府留意到了这一惊人的反差,因此 组织了一支特别小组,致力于培植500 种有前景的职业,包括兽医护士、脊椎 指压治疗师和私人侦探。
乔治·梅森大学的泰勒·科文曾指出,美 国有超过三千所“名人堂”,尊奉着从 运动员到会计师的各界英杰。如果一个 人在某条道路上走不远,那他就会换一 条再走走看。 韩国的情况则恰恰相反, 人们对成功有着共同的定义。每个人都 在同一条道路上前进,渴望得到同一种 回报,恐惧的也是同一种失败。大家不 相信那种说自己追求不一样的东西的人。 “人们宁愿做凤尾也不愿做鸡头。”一 位记者这样说。
韩国的家长们在生孩子之前,会先确定 自己有足够的资源来保证孩子的成功, 否则他们就不会要孩子。结果是,韩国 社会中缺乏快乐的普通人、反文化叛逆 分子、懒人、退学生和怪人。这些人到 现在也没被生出来。
韩国人狭窄的成功观造成了深远的影 响。其财阀集团能够不成比例地争取到 国内的人才, 而使中小企业面临人才短 缺。结果,韩国经济中很大一部分的产 出都低到惊人,规模过小,既没有合适 的管理也缺乏足够的技术人员。
因此,劳动力市场被分成了上下两部分。 为了确保子女能得到“上面”那部分的工 作,父母们在教育投入方面展开了军备 竞赛。教育方面的花销可以帮助解释韩 国低迷的出生率。这也意味着,这个国 家老龄化的速度将超过其邻国。
韩国人口问题的重压部分解释了为什么 韩国人——特别是年轻人——越来越 对统一问题持警惕态度。朝鲜战争纪念 馆的李孝珠的工作是向人们提醒来自 朝鲜的威胁,她注意到来馆里参观的多 数是老人和外国人。“ 年轻人非常自以 为是,”她说,“他们觉得没必要记住这 些事。”李孝珠之所以关心朝鲜,是因 为她曾经在那儿生活过。当年,她在朝 鲜东北的清津市担任音乐老师。“我热 爱我的工作。”她说她从小就很擅长手 风琴,并长期练习,希望能进入音乐学 院。但在朝鲜,这种努力是徒劳的。在 学校的音乐会上,台下的听众通过扩音 器听到的是她的演奏,但在台上抱着手 风琴做样子的却是一位党干部的孩子。
2011 年,她追随着丈夫逃到了韩国,放 弃了在北方较好的社会地位,以求南方 更好的生活条件。她在这里的第一份工 作是服务员,且位阶很低。但韩国至少 给了她机会去追寻她的目标:给自己的 孩子们买一台钢琴。就像朝鲜人放弃了 他们故乡的工作、逃到韩国来寻求更好 的生活一样,韩国人也应该反思他们对 “好生活”的定义,在职业道路上追求 更令人满足的工作,而不是更“高阶”的 工作。有迹象显示很多人在这么做。越来 越少的高中毕业生认为有必要上大学, 同时越来越少的家庭在给他们的孩子找 课外补习。一代土生土长的科技型企业 家正在为下一代人树立榜样。韩国的出 生率已经停止下降,且可能重新抬头。 韩国式成功的最佳象征莫过于首尔的 江南区,这里充斥着整形医生、价格 高昂的公寓和高档华丽的餐厅。但整 个韩国最成功的人却是那个矮胖的饶 舌歌手,骑着一匹他幻想中的马在江 南地区跳来跳去,嘲弄地模仿着这里 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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