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我都不记得是今年1月的哪一天上午,我接到我妈的电话:“你快回来!”。我心里一沉,难道是我两岁的儿子出什么事了。然后我听到她说:“外婆不行了,在抢救。”
在回去的车上,我一直在走神。我一直在想别的事情。还没有回到老家,我妈的电话又来了:“外婆已经走了。”
后来在殡仪馆,我看见旁边的家属,在最后送别亲人的时候,哭天抢地的喊自己的妈妈,全家人都上去拉她,整个大厅里回荡着她激动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可是我们没有。
只有我表弟,是外婆带大的,回来就蹲在灵堂面前哭得很伤心。还有道士来开灵的时候,全家一起跪在地上哭了。
那几天是刚过去的冬天里最冷的时候,春天就要来了,却格外的冷,冻到人骨头里。我和表哥,表弟,给外婆守灵,通宵,烤一个火盆不停地往里面加碳,我们三个还从来没有这样待在一起过。
我后来翻出来一些为数不多的照片,小时候我和外婆不经常见面,反而是长大后接触多了起来。特别是我生了小孩以后,孩子在老家我母亲帮我带着,儿子经常和我的外婆在一起。外婆走之后,我回到家,儿子依然在玩他自己的,不知道祖祖已经去世了,长大之后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小时候有个祖祖陪伴过自己。
今天我在自己家里的次卧里看书,想起去年外婆到成都来,也是她唯一一次来找我玩。去年我叫我妈来,我妈跟我说她想带外婆一起来,外婆老了。现在想来,幸好外婆一起来了。虽然只有短短的3天,但是带她去吃了火锅,去看了锦里,她知道我住在第30层,她说:好高啊。
现在已经3月了,春天是真的来了。她却不在了。她永远留在了刚过去的这个冬天。
次卧里的床,是外婆来的时候睡过的床。我刚才突然就想起了,所以一直在想她。要是早知道她会走,我该做点什么。
但这个世上没有“早知道”。
以前她身体一直很健康,她自己开玩笑的说,最讨厌麻烦别人,等她走了,我们就拿着她的骨灰等河里涨水了,撒到河里去,她还能去到江里,去到海里。其实怕麻烦别人的人,说不定挺寂寞的。我就特别羡慕殡仪馆那个哭着喊着要妈妈的中年女人。隐忍、克制,没有办法成为一个人最后温暖的怀抱。要说我有什么后悔,只后悔她说她不吃什么,不想去看什么地方的时候,我应该逼着她一定要尝一尝,一定要去看一看。倒不是这样做了我会心安,而是尽可能的消除所有她没有尝试过的遗憾。
可能是我想多了,也许外婆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活到她那样的年纪,就算表达不准,但心里明明白白的。人生是什么,一辈子是什么,她才是可以轻轻松松把这些疑问揉得粉碎的人。而我们的疑惑,我们的烦恼,在外婆面前,也许真不叫事儿。
她就这样换了一种方式,一种我们还接触不了,我们还无法理解的方式,继续存在着。我真的不觉得外婆永远离开了,可能就是因为我还记着她,记着我们一起发生过的事。据说只要有人记得,那么死去的那个人就还没有死去。
外婆走的那天,我坐在冰冷的灵堂里,烤着火。天和地一片黑暗,只有红红的炭火和空气中的碳灰在黑夜里跳跃。
而外婆离开后留给我的感觉却是温暖的,每每想起,并不冰冷。
春天来了,离开了潮湿和阴霾,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赋予了新的生命一样。人也觉得又到了一个新的开始。我们和逝去的她们,一定在共同感受着这一切。生生不息。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狄兰·托马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