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梅的第一次见面是在13年前,在手机店里,那时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袄子,扎着马尾辫,侧坐在一个圆凳子上,她的脸白里透红,眼睛炯炯有神; 她弯弯的柳叶眉,红红的樱桃小嘴,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美女。那时候,她女儿上二年级,她老公在我们镇上维修手机,我是她女儿的班主任,我去找她老公修手机。因为她在乡下,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们没有说话。
六年前,有人对我说:“镇西头新开了一家理发店,价钱便宜。”于是我就带着孩子去了。在那里,我看到了梅的女儿和老公,我明白了“这是我昔日的学生家长开的店”。言谈中,我知道了梅在镇上买房子已经半年了,她老公不再修手机了,又开始修电脑了。因为离得近,因为理发便宜,我经常去,再后来我听说她老公买了大车,自己跑运输,很挣钱。
国庆节,我去梅家染头发。我推开门看见她和我的邻居阿亮并排坐在沙发上,面说面笑,看见我进去两个人都很尴尬。我进退两难。我说明来意,梅赶快忙起来。阿亮问:“我的手机呢?”梅说:“我的手机在里间的床上,我不知道你的手机在哪儿?”阿亮不再说话,拿着手机走了。
当梅把指甲花水兑上指甲花粉给我染上后,我需要等四个小时才能洗掉,不然没有效果。为了打发这漫长的四个小时,我拿出学生的试卷开始改。梅坐在我的对面,我们闲聊起来:“我恨我妈。”很多人长大后都是对妈妈感恩,她怎么恨呢?况且她已经有了两个孩子。
梅说:“我不识字,我只上了一个多月学,我妈太懒了,她不让我上学,让我天天做饭,特别是夏天,她坐在树荫下凉快,等我做好饭,给她盛好。”
“那你们家的其他姊妹识字吗?”我问。
“识字。”我更加好奇,“这是什么原因?”
梅平静了一下心情说:“我爹是讨饭过来的,长得好,我姥爷和姥看上了,让我爹给他们当女婿,我姥家里条件好,我妈就是大家闺秀,啥也没干过。
我爹死得早,他死的时候把我们姊妹几个喊到跟前,说‘你妈不会做饭,你把米面给她准备好,她也会饿死’我爹对我大姐说‘你找个家里穷一点儿的男人,让人家上门,照顾你们姊妹几个,指望你妈不行。’我大姐最不幸,为了我们家没少哭鼻子,我大姐夫是一个好人,可是他和我姐没有男孩,当时有一点儿事儿不如意,他就要离家出走,说不管我们姊妹几个了,我姐就哭着拽着不让他走。我大姐夫在我们家生活下来,供应我们姊妹几个上学。”
“那你怎么还说你不识字?”
“我上面有一个大姐,三个哥哥,一个二姐,我下面有个妹妹,比我小三岁,到我上学的时候,我妹妹没人哄,我哥哥姐姐都跑着上学走了,我妹妹在后面哭着撵我们,我不想让她哭,就转过来背着她去上学,时间长了,老师说‘你带着你妹妹来上学,影响别人,你别带她来了!’可是妹妹没人管,我就在家哄,在后来,妹妹能上学了,我就十来岁了,上一年级的年纪大了,我害羞,我就不上了。”
听着梅讲述她的故事,我有点惋惜,她这么漂亮这么善良的女人却不识字!我说:“你不识字也学会了理发。”她叹了一口气说:“理发啊,每天早上天刚亮就有人喊门,我忙一天,晚上睡觉时,腿脚都肿了,因为经常拿吹风机,两个肩膀痛得抬不起来。”我理解地说:“是啊,特别是春节那段时间最忙,你老公会吗?他在家了,可以帮你忙。”
说到梅的老公,梅说:“他啥都会,就是不干。我学理发时,卖了三袋麦,他也卖三袋麦,他也要去。去了。都学会了。他就不给我帮忙。我们买了一个大车,跑运输,他把车卖掉,我连钱也没见,又出去打工去了。”
听到这样的话,我知道我多嘴了,我转而说起她的女儿,因为她女儿是我当年的学生。梅说:“我女儿上大四了,马上毕业了,她花了我很多钱,一年大约四万,这又打电话说要两千,我女儿喜欢画画,她画的人可像了!她说要两千块钱要去参加画展。我不识字,我不管做多大难,我都让我的孩子上学。”
我们正在交谈时,阿亮进来了,他拉着梅的衣服说:“你不是要钱吗?走,去取去!”可能是我在的原因,梅扭捏着说:“天黑了,取款机上没有钱了。不去。”阿亮连拖带拽地把梅弄上了车,不大一会儿就回来了,看着她的表情,我知道她已经有了两千块钱。
梅是善良的,梅是幸运的,梅又是不幸的,该往家拿钱的男人不拿,不该拿的男人屁颠屁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