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听潮
很多年来,我都是极爱江南的,可是现在,我倒是更加向往塞北了。
关于北方,最初的印象,绝大部分来源于武侠。绝世少年,纵横天下,长剑空利,群雄束手,到了晚年,竟然无一友人可以对酒当歌,而世道人心都难以叵测,听说塞北之地,安静宁和,倒是不如归去,笑傲余生。这样的人事,一直欣羡向往不已。
武侠之外,往后的印象,绝大部分来源于古代诗词。王摩诘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何其雄伟壮阔;李太白的“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何其荒远苍茫;王季凌的“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何其深沉浩瀚;王子羽的“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何其无奈悲凉。于是儿时那个隐居安度的塞外,开始迅速丰满起来。每逢北风吹起,总是免不了想起岑参的“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常常吟咏那句“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常常被诗中的情谊深深感动,也由此了解了古代残酷的世情。
只是关于北方的这些印象,说到底还是来自道听途说,不及身在江南,对江南感受的彻底。
幼时外婆家隔壁老爷爷教我念诗,人生中第一首唐诗是王昌龄的“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虽然也说不上明白,但是看着家乡荷塘中脉脉的流水以及悠悠的荷叶,非常喜欢这样的景象。后来,心智成熟,心里面多了了一些微妙的情愫。常常想着在某个雨夜,小楼上红烛昏燃,有一个红颜知己添香伴读,琴箫合奏;或者是“夜船听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那该是怎样的美妙。
江南的美,确实是千言万语都道不尽的,只是可惜这些都成了过去。如今还能到哪里去寻找荷塘?还能去哪里寻找柳花?还能去哪里寻找渡口?还能去哪里寻找黑瓦白墙?就连那些天下闻名的名胜古迹,如今都只剩下熙熙利来攘攘利往的喧嚣。那时候的江南是梅,是兰,是竹,是菊,这本是一片灵秀神奇的土地,可是现在到处都像某个所谓的大城市一样种起了俗气的洋树洋花。还剩下什么呢?大概就剩下那些文化人梦见在江南的土地上自己笔头生花了吧。
还是说北方吧。在对江南日渐失望的时候,也就喜欢上了北方,而那些埋藏在心底印象忽然都鲜活起来,分明是听见了塞北召唤我催促我踏上它们的那片土地的声音,于是我终于按捺不住,只身前往。从杭州出发,过洛阳,出华山,经长安,北上塞外,途径天水,张掖,武威,酒泉,嘉峪关,玉门关,一直到敦煌。一路上期待极了,也兴奋急了。
洛阳,长安,天水,酒泉,敦煌······我一遍遍地念叨着那些北方古地名,心愈加的兴奋了。随随便便的几个字,都被历史的烽烟熏得发黄,蕴含着了几千年的人文底蕴。其实我不曾知道,他们早已经在我身上的血液里流淌了千年。
一路长途跋涉,终于是看到了震惊天下的秦兵马俑,终于是登上那个号称天下第一险峻的西岳华山,终于是踏上那个让国人最为自豪的汉唐盛世时的京师长安,终于是来到那个千余年前来烽火不息的西域沙城,终于是见到那个千里无垠的茫茫戈壁。
印象中,北方的天不同于南方的天。虽然如今工业污染严重,但是南方的天仍然显得清灵爽深,像一个雅致的书生,而北方的天则显得广袤大气,像是一个豪气的江湖人。在南方,偶尔总会有若有若无的愁绪,在北方,倒是总觉得从前扭扭捏捏。
印象中,北方的地也和南方的地大相径庭。历史,在中华大地上燃起的几千年几万年的烽火,但是足下的这片土地却从来没有改变。支离破碎的黄土,还酣卧在八百里秦川的高原上;一望无垠的戈壁,还泼洒在看不见树木和河流的地皮上;莽莽碎碎的流沙,还匍匐在苍苍茫茫的天幕下。走在这样的土地上,发现自己浮躁之气都少了许多。
再说北方的人吧。印象中北方的人,比较淳朴憨厚,这话倒真是如此。到北方一行,总觉得和这些人和人交流,少了很多机巧和机心,而遥想如今的江南之地,不禁只有感叹了。常常听一友人说北方人要多一些幽默,看来应该是风土人情所致吧。
走了一趟,最终盘缠告罄,我那趟北方之行也就结束了。所要面对又是如今这个名不副实的江南,那个“骏马、秋风、塞北”,可能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都要被埋藏在记忆的血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