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纷纷,人心扰扰
文/龙雀君
驿道上,一人一马飞奔而过。
驿道目尽之处,恰巧有一驿站,不多不少,刚好符合每十里必有一站、每百里必有一驿的规定,眼见快到目的地,马上人心想驿马连日赶路跑了这么久也该脚力不继、口渴难耐,反正这次只是给大将军传个小信,干脆在此地休整一夜,明天换一匹新驿马赶路便可,刚想到这里,他便迅速勒紧马缰减速入站。
马上人翻身下马,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却不料见驿站内众人如临大敌,因为此刻非是战时,有人在驿道上疾驰本来就颇让人生疑,再加上此人一身黑衣不明身份,众人只得提高警惕,慎防对方心怀恶意,可当下马之人亮出金牌之后,驿吏驿卒莫不战战兢兢,慌忙恭维让道。
那可是大将军的调令金牌!凭此金牌,若有守关将领胆敢阻之,可先斩后奏!凭此金牌可调动大将军麾下精锐百骑,违令不从者立斩!
“大……大人,请……请用茶。”奉茶小吏从别的士卒那里听说大将军杀人从不不眨眼,手下强将如云,人人嗜杀成性,哪怕只是个普通小兵都能扛大纛,战至身受百刀而不倒。耳濡目染之下,他心颤不已,生怕一举一动稍有不慎惹得眼前这大神不快,态度也就越发谦卑恭敬。
“你听说了吗?楚河那边出了两个小宗师生死斗,最后一死一重伤,”给驿马喂饲的小卒偷偷摸摸地说道,“真是可惜了,这年头,小宗师都不多见,如今难得一下子出现两个却又死了一个,这江湖真不太平。”
“这不是废话嘛,江湖何来太平之说,”一旁帮忙的小卒忿忿不平地说,“要不是我此生入武道无望,又何须跑来这里做个小小驿卒,人生就该快意恩仇,仗剑天涯,痛痛快快走一回,就算是死也值了!”
“嘘,这么大声干嘛,你不知道那边有‘大人’在喝茶么,要是惊扰到他,你十个头都不够砍。”喂饲小卒轻肘小声提醒帮忙小卒,示意他不要太过激动,免得等下要掉脑袋。
“唉,可惜我不能临场观摩,当时那打得肯定叫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错过真是太可惜了,老可惜了,”帮忙小卒像是想到什么,转头问道,“喂,既然你都听说这事了,有没有打听到当时的打斗情景?”
喂饲小卒自豪地点了点头,傲然说:“那是必须的!据说当时那个姓金的小宗师像仙人那样身披霞彩一跃而出,刚好落在街道中央,顿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打得那个赵大公平节节败退,跪地求饶。”
“那后来呢?是赵大公平死了么?”
“哎呀,我话还没说完呢,就在那个危急关头,赵大公平不知使了什么法术,金宗师突然状若疯癫,整个人都抽搐起来,然后……”
“然后怎样了?”
“然后就直挺挺地倒下,再也没起身。”
“就这样?没了?说好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呢?”
“嘁,你还想怎样啊,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当时的确是天降一道金光,好多看客都能作证,可金宗师怎么无端端就死了,这我哪能知晓。”
这个歇脚驿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再加上刚好建在荒无人烟之地,周围寂静近乎无声,所以驿卒的对话全被黑衣传信使听进耳里,他本想今晚好好休息一番,可都误传到这种程度,看来现在就得动身起行。确实,这年头小宗师以上都不多见,但并非稀少,而是出手不易,弱了胜之不武,强了自寻死路,就算是同境较量也是点到即止,像他们那样的生死决斗的确少见,也没人敢深究是谁能请得动小宗师以命换命。
心知不得延迟的黑衣传信使从驿舍里领出一匹新的驿马,上马准备出发之际,向那俩小卒漠然说道:“江湖事,江湖了,快意恩仇又如何,有命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以后若再让我听到你们如何羡慕江湖,我就让你们早生投胎好做一潇洒江湖人!”
言罢,黑衣传信使驱马离开,也不管后面俩小卒怎样的惊慌失措、唯唯诺诺,只顾快马加鞭,径直奔向目的地,大将军府。
“报,飞虎营传信使到!”黑衣人此时低头单膝跪下,一脸钦敬,大气不敢出,在他面前的正是不怒自威的庆国大将军。
大将军府,庆国乃至其余七国境内无出其二,独此一家,这是庆国皇帝对这位春秋名将的至高奖赏,入府如入宫,无人能带兵入内,不得许可者皆要解兵器于府外,府内众人除皇帝亲临外不必对其他外人跪拜。这泼天的殊荣,如果今后大将军再立大功劳,恐怕只能封为异姓王,赐予蟒袍加身,带刀入朝,见君不跪了!
只见这位大将军此时埋头检阅边境军情状况的整理汇报,眉头也不抬一下,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真死了?”
“是的,将军!”
“怎么死的?”
“当时金不换负刀光剑芒于身后,单手指天,海纳众人气机,倏而背后一道金光直入云霄,无数无形刀气剑气席卷街道,赵平为护无辜围观群众,御红练挺身挡之,一人尽数承受所有伤害,重伤吐血,跪地不起。”
“金不换见状,趁势单刀直扑赵平,刀身刚插入赵平胸前,然后再也不能推进半分,金不换察觉有诈想拔刀,但已经来不及,赵平双手红练尽化三千血线,根根没入金不换体内,金不换浑身发抖,抽搐不已,最后倒地死去。”
“嗯,退下吧。”
“你怎么看?”大将军听完黑衣传信使的汇报之后,又没头没脑地对着除自己外空无一人的书房问了一句。
本应无人在旁的大将军身边忽然有一个长发凌乱不堪、披肩散漫,脸色苍白的奇怪男子从书房暗处冒出,接过话头说:“‘他化自在天,十指绕骨红’,好俊的手段,好毒的手段。”
“哼,没想到当初他反其道而行,从出世转入世,以入世武道直达大宗师境界,之后却因为急于求玄境走火入魔自伤其身,如今跌落到二品小宗师却还有这般能耐,”大将军给自己斟了一杯“滚刀笑”,却也不饮,只是倾杯任其倒落地上,“小师弟,这把你输得不亏,大师兄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滚刀笑’送你一行,愿你来世别再入这无情的江湖,自由自在,祥和终老。”
“这‘滚刀笑’酒如其名,初入口无异,继而周身发烫,五脏六腑宛如刀割,却也怎么也哭不得,只能一直大笑,”长发男子轻轻撩起一缕细发,面无表情地说,“难道你想他下了黄泉也不得安宁,要受那刀滚周身、哭笑不得之苦?”
“元芳,你该知道我本意不是如此,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挖苦我。”
“二十年前,十国混战,同样在江湖里也掀起一场春秋不义战,各国小宗师境界以上的能人异士纷纷出手,也就是从那时起,上一代的江湖高手死绝大半,苟延残存下来的至今已无几个,”名唤李元芳的谋士闭目回忆,轻声徐徐道来,“而你,颜如良,却在那时异军突起,带兵在至今仍无法让人忘怀的尸山血海里筑起春秋名将的威名,朝堂之下,江湖之中,你若说你与这高手死战无关,我是怎么都不肯相信。”
“如今不闻十国,只存八国,而且现在的缜国已是摇摇欲坠之势,想必未来群雄割据的光景将不复存在,”大将军颜如良自顾就着壶嘴灌了一口“滚刀笑”,神色疲惫地说,“恐怕届时会再有一场血战,元芳,你可要助我。”
李元芳恭敬地俯身弯腰抱拳说:“那就在此先祝未来的异姓王,如今的大将军,武运昌隆!”
颜如良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元芳,当年的事你到现在还是不肯原谅我,我不怪你,毕竟说到底还是因我而起,但要说我是元凶这也不对,我当时也是被人以功利蛊惑才会出此下策,希望你念在我们年少相识的情分,别再闹小孩心性。”
“情分?大将军你言重了,”李元芳仍不肯起来,“你我之间本来就只有伯乐与千里马的缘分,又哪来什么情分,大将军莫要折煞卑职!”
李元芳一番重话,颜如良并不在意也没有听进半句,只是独自起身走出书房,在满庭月光下自斟自饮,眼神落寞地远眺天际,心中似有诸般感概却无人倾述。
“一场春秋不义战,师父勒令我不许再踏入江湖,之后只允我走我的朝堂大道,他修他的巅峰武心,两者河水不犯井水,”颜如良对着酒壶中所剩无几的“滚刀笑”自言自语,“可那是我的小师弟!二师弟已经为了我把命赔进那死战中,如今连小师弟都离我而去,叫我如何不怒,如何不生恨!”
“师父,你错了!谁说朝堂没有江湖,只要有人,有权,有争,哪里都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