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代,最爱的一件事便是和室友在湘江边一边吹着晚风看着风景,一边吃着唆螺喝着啤酒。
唆螺是田螺。称田螺为唆螺,其实是动词名词化,湖南话唆即是吸的意思。把吃田螺的动作演义成田螺的另一个名称,也算是湖南人的幽默。
吃的程序非常有趣,一般会借助一根牙签,把螺壳内的肉挑出来,螺肉只一丁点,不盈一口,鲜香嫩脆,好像是吸附了天地之气的小妖,妖魅无比,令人欲罢不能。
螺肉虽没啥体积感,却是弯弯绕绕的。老电影《刘三姐》里有对它的形容:“好笑田螺出了壳,你的弯弯人晓得。”这充分显示螺蛳粉发祥地对田螺本质的理解,亦充分体现逼仄环境下生物与空间斡旋的智慧。也正因其细细长长弯弯绕绕,更让人感到口感的趣味。
肉吃完了,精华还有,那就是汤汁,螺口里还有韵味无穷的汤汁,小心吸吮,仿佛这样才真正感受到那个妩媚小妖的灵魂。
就这样,我们一口气可以吃一大盆。所有唆螺吃完了,仍不罢休,还得在汤里打捞一些残渣,继续过瘾。
螺蛳壳里做道场,那是形容上海人做事的精细。这种精神用到湖南人对待田螺上,也是恰当的。
唆螺制法较为麻烦,选大小均匀之田螺或石螺置于清水盆中,滴茶油少许,使之吐出杂质污物。二三天后,用冷水洗净,将瘦猪肉泥掺水拌匀,倒入盆中,使螺饱食,再钳去螺尾,加盐少许反复搓洗干净,置炒锅内旺火翻炒,待水分稍干,加茶油再炒,至香味四溢,螺口掩皮脱落,再加盐和绍酒复炒,起锅后,与生姜、辣椒、酱油、葱蒜、味精等佐料一道入骨清汤锅中盖煮。这是最浓郁的湖南味,鲜香辣咸,没有人能抵抗她的魅力。
在湖南,唆螺多是以小吃形态出现在各种夜宵摊上。街头巷尾,露天,摊主支一张大棚,摆几套桌椅,这便是嗦螺的场景。湖南夜晚的烟火气甚至风花雪月,一半是唆螺的功劳。
我们学校背靠岳麓山,湘江从校外经过,因此,很多小贩便在沿江堤上摆开了摊。一溜五颜六色的塑料桌椅,便是那个年代的夜间风情。
唆螺,某种程度上象征了我们的大学课余生活。
十八九岁,刚从牢笼解放进入自由自在的状态,又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个个自比诗人。喝个小酒,挥洒一下,自是中文系学生标配。春有花冬有雪,人生几何,唯有唆螺。
唆螺,它太粗鄙,不是正经的主菜,也不能上席,正因其不能登大雅之堂,而和我们清贫的学生生活暗自匹配,但它充满野趣,比绝大多数菜式充满活力,赋含浪漫,又和我们年轻自由、生机勃勃的气质极其吻合。
于是,在春风沉醉的夜晚,或是暑气渐散的仲夏夜,在夜色朦胧的湘江边,我们这群中文系女生就着一盘唆螺,喝着啤酒,说着永远说不完的心事。
后来我们又和友好寝室的男同学们一起吃唆螺,青春荷尔蒙飘荡着,有的还吃出了恋爱的滋味。再后来,不管是恋爱,还是友好寝室,都散了,还是永远的闺蜜一起吃螺。
因为唆螺,我们学会了喝酒,喜欢上微醺的感觉,甚至有了醉的经历。
有一次,陪着失恋的阿彭吃唆螺喝闷酒,愁人喝愁酒,唆螺来不及吃完,忽然就醉了,两个人分别横卧在两条塑料凳子上胡言乱语。等到其他室友闻讯寻来时,我们已是半梦半醒,我还对着扶我的同学说:“你们看我像史湘云醉卧花丛吗?”这至今仍是大家的笑料。
就像现在是炸鸡配啤酒,我们那时不知道炸鸡,觉得啤酒最好的伴侣是唆螺,就像认定初恋就是爱情,因为没有更多选择,而无比纯净单一。某种意义上,唆螺就像我们的初恋。一点点小浪漫,一点点不切实际,就像夏日晚间吹过的风,来无踪去无影。